这就很尴尬了, 因为748的大嗓门吼得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李琮他又不聋,他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薛三说他不可能炼出更好的钢料。
其实在村里蹲了这么多天, 李琮心里也是大概有点数的,知道传说毕竟是传说,不一定能成真。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身为皇长子, 但太子之位却给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嗣谦才多大啊!?凭什么就说能做的比他还好?不就是他脸上……
李琮抿了抿唇, 离开长安的狼狈感再度涌上了心头,烧得他心里又酸又胀, 下意识地又狠狠敲了一下打铁锤。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真喜欢打铁, 打铁是他宣泄情绪的通道, 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愤懑、不甘、怨怼、嫉恨, 都熔进这一下又一下的击打中, 熔进赤红的铁水里, 然后在熊熊燃烧的高中化为灰烬。
李琮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打出来钢料怎样,只是薛三这里是他第一次接触打铁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他都熟稔, 是他逃避现实的乐园。
现在, 薛三跟张说告状, 不想让他躲了。
张说:……
张说轻咳了两声,暗骂这薛三鸡贼。
他根本不想管郯王在村里干什么,如果不是薛三非得把窗户纸捅破, 大家现在还可以假装天下太平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不行, 薛三已经告状了, 他再装死肯定说不过去。
于是他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问李琮。
“殿下可是造出了心仪的佩剑?”
大唐律禁止民间铸战用兵戈, 但普通的刀剑并不禁止。唐人喜欢用剑做装饰,李琮如果想亲手打造一把佩剑,那这事儿并不犯法,也不算犯什么忌讳。
是以他这样说的时候,郯王李琮微微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点头。
“是想铸一把佩剑。”
他想了想,又道。
“我瞧这炒钢之法甚好,便想给父皇也造一把,但是一直没铸出合心意的。”
此刻小院里就只有张说、748和两位王爷,彼此间说话也不需要再使用代称。
闻言张说长舒了口气,心说幸好郯王是个明事理的人,懂得就坡下驴。要是换一个混不吝的皇子王孙,那这事儿还不好收场了呢。
放松之下,他心中对于李琮也多了一分同情。
这么看其实郯王这孩子还真不错啊,要是做了太子应该也是个贤德的储君,可惜脸上破了相,与大位失之交臂。
唉,说是破相,其实何尝不是有赵妃盛宠,子凭母贵的原因?!
如今中宫无子,郯王之母刘妃虽然出身比赵妃高,但她比不了赵妃美貌。如今听说恒定王之女武氏也入宫承宠,此女得则天大圣皇后庇佑,长于宫中,不知道又会不会掀起新的风浪。
为朝中局势忧心了一会儿,张说便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郯王身上。
他刚刚听748和李琮都说起“炒钢”之法,觉得这个词十分新鲜,便顺着这个话茬问“炒钢”到底是啥。
“噢,其实就是炒熟铁。”
李琮答道。
“放焦炭入炉中燃烧可得纯净铁水,这时候使用鼓风鼓入矿粉,反复搅拌便成了钢料了。”
说起来的简单,但真要做起来,想得到合格的钢料并不容易,这一点看郯王黝黑的肤色和被烫的伤痕累累的胳膊就知道了。
张说也不相信这么简单,他又详细问了细节,重点是鼓风、矿粉和焦炭,越问越觉得心惊。
他怎么觉得……郯王好像在搞一种很新的炼钢之法呢!?
还有那个焦炭,据说是从臭煤中烧灼出来的,能让炉温大幅提升,而且用焦炭炒出来的铁水格外纯净,比一般的石炭木炭都要好烧!
“那焦炭如何得到?”
张说追问道。
李琮却是摇了摇头。
焦炭这事儿薛三郎好像在晚间小课堂见过,但那时候他实在太困了也没心思听,根本不记得薛三郎都是怎么说道。
“好像是用炉子炼,炼很久,把石头里的渣滓都烧出来,让石头通窍就好了。”
张说:……
张刺史现在已经对这些神叨叨的说法免疫了,他坚信薛三的原话绝对不是这样。
他在鬼神一事上吃的亏实在太多,不想一次又一次被打脸,于是便准备找748问问。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炒钢法”十分不得了,说不定会成为他重新起复的倚仗。
结果一问,说薛三郎劁猪去了。
张说这个气啊。
你说你堂堂一个流外三等的朝廷芝麻官,你干什么不好偏偏给猪去势!
可倒是今天高力士没来,这要是高内侍也在桥东村,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好不好看。
“劁猪!?”
一旁的小王爷李琎瞬间来了精神。
“我知道我知道,薛三郎家隔壁养的猪是不?隔壁那个小丫头天天说要开个跟鸡场一样大的养猪场,她娘不答应,现在咋又同意了!?”
“啊?宋五婶没同意啊。”
来送信的李祥转了抓头。
“是主醢说要多养两头,年底杀了给大家分肉,宋家人是给我们主醢养猪。”
什么?薛三还养猪了?
张说眉头一挑。
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桥东村看足了稀奇事,没想到薛三郎永远有办法让他出乎意料。
养猪?为什么养猪?养了那么多鸡鸭还不够吗?猪又不好吃,长安城里但凡有点身家的都不会吃猪肉。
“那我父王之前还不吃鸡爪子呢。”
一旁的小王爷李琎小声嘀咕。
“前些日子陛下来我家喝酒,和我父王两人一起啃鸡爪吃鸡肝,也是十分香甜的嘛。”
“所以我就说,长安那些人是最没见过世面的,你看我要是不来桥东村,我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蒸酒吗?我父王还没喝过呢!”
说到这里,小王爷李琎终于想起了遗忘已久的孝心,让李祥带他去找薛三郎,要些蒸酒送去宋王府给他父王品尝。
他要走,李琮也跟着走,张说地劁猪现场毫无兴趣,但他急着找薛三郎追问焦炭和炒钢的事儿,于是一群人呼呼啦啦去了隔壁宋大波家。
此刻已经是大壮本壮上线了,他正一手按着小猪仔,一手拿着片刀在猪下身比划,琢磨着从哪儿下刀最合适。
其实他本来是想把这活推给宋玉秀的。这小丫头胆大心细还不怯场,第一次上手就成功劁了一只小公猪,号称快狠准的典范。
但他统哥这次严令要求他亲自动手,美其名曰“熟练技术”。
薛大壮十分不明白他熟练这个技术有什么用?他家的猪都是波叔给代养的?难不成以后他还能去别的地方给人劁猪!?
748才不会告诉他它打算漂流美洲后搞一些美洲野牛回来育种,到时候少不了要和土著部落交涉。除了送酒表示友好之外,劁牛帮助其饲养农畜,这绝对是和对方拉关系的好途径。
反正干多了也麻木了,薛大壮面无表情地夺去了猪猪最重要的东西,收获了周围村民的一片惊呼。
不过老少爷们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脚步还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他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
薛大壮: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不过也有人打心眼里高兴。
“薛三哥你这刀可真快啊!刷一下就把卵蛋给剜出来了!”
一旁的宋玉秀满眼羡慕。
“你这刀是哪家铁匠铺给打的啊?比我这把好太多,不然我也不会总挂肉……”
这回众人惊恐的目光转向了宋玉秀,但这丫头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追问薛大壮铁匠的名字。
薛大壮哪敢说啊,这刀是他统哥骗郯王李琮给打的,打刀的时候郯王可不知道他们这是要用来剜卵蛋的工具,答应得可痛快呢。
现在……
大壮偷眼朝郯王那边撇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收回了目光。
妈呀,脸色黑成锅底灰了,不会要拖出去砍头吧!
今天一起床他就觉得大事不好,右眼皮在代码箱里一直跳,跳的他心惊胆颤。
结果好容易太阳快落山了,他统哥忽然又叫他出来劁猪。
刚出来的时候大壮偷偷观察过地形,王爷和小王爷俩人都没在,他这才放心地掏出了劁猪宝刀。
其实他也可以不掏,但他以前拿把刀不大好用,就像宋玉秀说的“总挂肉”,没有新到手的这把利落。
大壮是知道新刀的来头的,这是郯王李琮亲手烧铸的,送给他统哥做纪念的。
不过他统哥好像比较嫌弃,一直在念叨什么杂质啊成分啊含碳量之类的,说是任性不好,只能用来做手术刀。
当大壮也没想到统哥说的手术是给猪做啊!
现在可倒好,被人家苦主发现了,这可咋收场?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金家兄弟和几个汉子抬着一人进来,还没进门就大喊。
“大壮可是在里面?快救救大奎兄弟!”
“官道上有疯马伤人,大奎为了护住七娘被马踩断了腿!县里的黄郎中说碎的太厉害治不了,你说这可咋整啊!?”
“我大奎兄弟,不是要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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