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惊蛰还有数日。
剑门绛宫层次的高手已经开始斋戒,以求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战空岚山的魔头。
斥候,自不可少,这一点只从宋延的忙碌就可看出。
初来乍到时,或许几天都没人来,但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会迎来伤员。
春雨延绵,竹舍外的道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许多往来的脚印已短暂地凝固于此处,他们有的还活着,有的或许在再赴战场后已然死去。
这日,宋延从玄田归来,将几株新草放在药架竹匾,眼见快要下雨又迅速地搬移到了屋中。
几名伤员匆匆从远而来,宋延又是一阵忙碌。
待到结束,则是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在吱嘎吱嘎的晃动声里,看着天穹的灰蒙,稍作休息。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
“狐狼二族已然入场”、“空岚山之战的一对一变成了四对四”、“魔门弟子拼死攻击”这许多元素交集在一起,到底蕴藏了多少心思诡算?其最终结局又会如何?
他看着虚空,“狐狼二族”一片黑暗,“剑门”“傀儡宗”一盘散沙
他将三者慢慢凝聚,假想成了三颗棋子。
棋盘则是:傀儡宗,空岚山,缥缈海。
他随意摆弄着棋子,试图以最简单的方法窥得一丝破绽。
忽然间,他瞳孔紧缩起来。
在他脑海那无意的拨弄中:“狐狼二族”落在了空岚山,“傀儡宗”落在了缥缈海,而“剑门”赶赴了空岚山
宋延陡然惊坐起来。
下一刹,他看到去往空岚山的剑门长老,被“狐狼二族”吃了个精光;而来到缥缈海的“傀儡宗”又将剑门吃了个精光。
再然后,“狐狼二族”又把“傀儡宗”吃了个精光。
这一刻,“狐狼二族”和“他”之间,再无任何缓冲。
“狐狼二族”直接跳了过来,将“他”吃了。
整个过程丝滑到了极致。
‘不,不对还有些问题’
宋延又将思路略作调整。
“狐狼二族”在空岚山吃了剑门长老,“傀儡宗之中的骨煌子等人”假作进攻剑门,实则逃跑,然后留下剑门以及傀儡宗抵御狐狼二族为他们拖时间。
可骨煌子等人,要逃去哪儿?
宋延思索良久,又在地点里加入了“古传送阵”。
古传送阵的事虽然很隐秘,但狐大奶奶知道,骨煌子这种纵横三国多年的霸主知道的概率也相当大。
但是,他知道那古传送阵需要修补么?
宋延闭目放松,再度躺在摇摇椅上。
许久,他摇了摇头,变数太多,他不能再深入乱想了。
万一哪一步想错了,他却据此做出了错误判断,那就完了。
然而,第一步却不得不防。
若在空岚山等着剑门长老的真是“狐狼二族”,到时候“绛宫气息”无误,长老们没想到还有“盘外之人”进入,必然前去,也必然被吃个精光。
‘判断错误,不会有什么损失。’
‘但不得不防。’
狐大奶奶一个就够头疼了,宋延可不想直接面对狐狼二族,更不想面对毗蓝骄虫一族,所以这些缓冲他不想轻易丢掉。
正想着,两道虹光从天而降,显出身形,却是一对儿老人。
宋延迅速回过神来,起身喊道:“枯叶老师!孟老师!”
枯叶剑师,孟婆婆并肩走来。
宋延道:“我去弄些吃的。”
枯叶剑师急忙招手,道:“绣虎,不用了,我和你孟老师是来向你辞行的。
我们要去空岚山附近等待了,到时候一旦感知到绛宫气息,我们就会随着大长老去往山巅。
届时,大长老等五位我剑门最强者会和傀儡宗四峰峰主对决。”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个储物袋远远抛了过去,道:“绣虎啊,这是我留给你的一些东西。”
宋延接过,沉默了下,仰头爽朗笑道:“那弟子就在此间等候师父得胜归来!”
枯叶剑师闻言哈哈大笑,然后转头看向孟婆婆道:“孟姐,我就说着孩子一定不会婆婆妈妈地留我们,你看,我说对了吧?”
孟婆婆冷哼一声,道:“一看就和你一个性子,老身真以为今天要上演一番挽留的戏码。”
枯叶剑师笑道:“绣虎小德或有损,大德却无亏,此行为斩妖除魔,为终结祸端,他又岂会阻拦?”
说罢,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宋延抱拳,行礼道:“两位老师,珍重。”
对这两位老人,他心里是存了些感激的。
他在傀儡宗混了那么久,都没弄到本像样的功法,可这两位老人却将南吴剑门的核心功法《玄剑经》完整地传给了他。这里面或许有他使的诈,但是两位老人对他却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珍重!”
他又重重道了声。
孟婆婆看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喃喃着,“这孩子,重情义。”
枯叶剑师则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宋延,轻声道:“绣虎啊,心以剑明,你是个好孩子,今后无论怎样,莫要误入了歧途。若遇事不决,便问心中之剑。”
宋延点了点头。
两老再不犹豫,转身化虹,飞遁远去。
入夜,春雨再落,昏暗的灯火撑开微弱模糊的光域。
竹舍左右,却一片漆黑。
男子站在缥缈海畔的叶浪下,左手微抬,其上突兀地多出一只漆黑的诡异乌鸦————无身幻鸦。
他轻轻一抬胳膊,那无身幻鸦便振翅飞起,融入了阴影,然后往空岚山的方向急飞而去。
宋延注视那方向,然后缓缓转身,重新回到了竹舍。
炉中玄木炭犹然显红,他抓起水壶,往里撒了一把晒制好的月光草,然后放到了炭炉上,静静等待。
做完这些,他老神在在地靠在躺椅上,咿咿呀呀地摇了起来。
枯叶剑师的储物袋里不少东西。
其一,一枚“藏书阁通行令”,这枚通行令可以借阅藏书阁里的诸多藏书,而且存在自然是极少的,需要两位长老层次的存在联合作保,这才能给出一枚。
很显然,枯叶剑师和孟婆婆为他作保了。
其二,不少练玄六层后突破需要的资源,甚至囊括了锻脏丹。
其三,不少笔墨犹新的书册,其上书写着炼制“绛宫丹”心得。
绛宫丹是个大工程,其中知识需要一个宗门的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几十代去摸索探究。
这摸索探究的越深,一个宗门的底蕴也就越深,其产出的强者也就越多。
枯叶剑师似是格外在意“解除灵魂丹毒”,他虽还未成功,但却利用紫鸦草、蔓戟草等等研究出了一剂缓和灵魂丹毒的汤药,笔记中皆有记载。
这些东西很多,零零散散。
若不是宋延从来有着快速检查所有物每一个角落的习惯,他真是无法发现在最末一本笔记的中后端夹杂了两页小小的、极不起眼的信。
信上所言,字字惊心。
第一封:
起笔三字“致吾徒”。
正文则书:
吾徒见此信件,老夫当已战死。
老夫此生虽有遗憾,但能与一生所爱破镜重圆,携手共战,未曾病死塌上,而是战死沙场,已是知足。
可老夫还有一个遗憾,这遗憾生时难言,死后却不妨与你说叨说叨。
以白绣虎之心性,能跳出那泥淖本就是奇迹,但其剑道天赋绝不可能如阁下这般惊艳绝伦。
阁下无论前世是什么身份,但这一世,你我终有几分师徒之情。
然老夫坚信,心以剑明。
你能一剑堂堂正正,老夫又何必问阁下出处为何?
只盼今后无论怎样,莫要误入了歧途。
若遇事不决,便问问心中之剑。
落款“孙枯叶”。
宋延放下信,出神地看着远处。
枯叶剑师以为他是绛宫老魔夺舍了白绣虎。
夺舍这事儿,不多,却也并非全无。
概因对于绛宫中期以上修士而言,夺舍一事,一生一次,且凶险无比,动辄就可能遭受反噬。
白绣虎是练玄六层,想夺舍其身是极难的,可其道心粉碎,又自污如斯,那还是存在可能的。
所以,枯叶剑师才作这般猜测。
枯叶剑师生怕他惊惶,所以才留下书信,藏在书页最后,等到他看到时,枯叶剑师已经不在了。
这是希望他看在情分上,真正地归心南吴剑门。
第二封:
开头落款和第一封无异。
正文则写着:
阁下故意言说“需要精擅阵法的道侣”,老夫与你孟老师大概也有几分猜测。
阁下所为十有八九是那古传送阵。
掌教一脉深研阵法,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启那古传送阵以为退路。
只是,阵位难寻。
阁下若有想法,可出示此两封信予玄薇。
再凭“通行令”信物,玄薇必会信你。
宋延收起两封信,重新放入储物空间。
他心中暗暗感慨:果然,任何人都不能小觑,枯叶剑师虽然没能猜到真相,可距离真相却已无比接近了。
本来,他如果没有任何察觉,任何准备,那事情最糟糕的走向就是:南吴剑门以大长老为首的高手们全灭,他也不得不向鱼玄薇出示身份,虽然这身份还是假的;然后面临骨煌子袭击,这倒没什么;可关键还有狐狼二族的可能性入场。
到那时候,他怕是不得不拼尽全力,底牌尽出地杀出一条血路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被动,那么的无助,纵然不停挥剑,但心底却充满了憋屈和愤怒。
可是啊
吱嘎,吱嘎,吱嘎 摇椅上,男人忽的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桀桀桀”地笑了起来。
他宋延,可从来都不是后知后觉、坐以待毙之徒。
次日早,宋延在竹舍又接待了位修士伤员,然后午后便御剑去到了铜雀岛藏书阁,在出示“通行令”后,便直接踏入了其中。
这藏书阁或许没有藏有南吴剑门的至高绝学,但却绝对还有些让他心动的法术。
既然“通行令”可以通览书册,他就不客气了。
另一边
一处荒野之地。
白袍的大长老眼神里透着几丝隐晦的疲惫,他远眺着空岚山方向,他还在等待消息。
这一刻极度煎熬,他必须等到空岚山确确实实地出现了诸多绛宫境气息后,他才会带人前去。
否则,这一处地,进可攻退可守,及时撤回还来得及。
昨晚,他已经悄悄去过落霞竹岛了,也做好了“万一他们全部战死”后,那不算安排的事后安排。
但他还是没有打开掌教水伯剑皇闭死关的门扉。
门只要没开,就还有希望。
那门,是等他们死绝了,由鱼玄薇开启的。
此时,大长老负手望天,广袖飘飘,身形纵然瘦癯,风骨依然有力。
而就在这时,他老眼陡然皱起,如紫电厉射般落于天外。
天外,一只漆黑妖鸦扑闪着翅膀,毫无遮掩地从白云间落下,双爪一扣,抓住老树枝头,晃晃悠悠。
大长老一眼就看出这是只无身幻鸦。
在他心目中:无身幻鸦有着特殊的意义。
因为在一些知道隐秘的高层的眼中,“无身幻鸦”已经成了石座翁一脉的代言词。
而这只“无身幻鸦”又显得这么怪异。
大长老看定那枝头妖鸦,问:“你是谁?”
无身幻鸦开口,用嘶哑声音道:“我是宋延。”
大长老淡淡道:“寻你许久,你不出现,现在不需寻你了,你却又跑了出来。老夫事后复盘,着实是没见过你这般奸诈的小子。”
说罢,他又问:“此时来此,你是什么立场,又有什么事?”
无身幻鸦直接道:“多尾狐族,食尸狼族已经在空岚山,等待各位上门了。至于骨煌子,以及四峰峰主究竟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或许,他们也在空岚山。
或许,他们正埋伏在缥缈海附近。
又或许,他们已经踏上了寻找古传送阵的道路。”
大长老淡淡道:“奸诈的小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无身幻鸦道:“老东西,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若想满门留不下一个活口,就尽管往空岚山去!”
说罢,它一转身,振翅飞去,飞远。
这消息真不真宋延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空岚山一定有诈”。
既然左右都是被人骗,那还不如被他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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