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承认,沈冶,但以前的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封御清看着沈冶的眼睛,道,“倘若这份联系是死亡都无法斩断的,又还能怎么办呢?”
江上的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周遭静谧无声,沈冶心中惴惴不安,害怕封御清会说出令他难以承受的话语,从而想要逃避,可身体却僵直着无法挪动半分。
“你也恨吧?”封御清问,她知晓沈冶心中的恨之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冶垂下眸,鸦羽般的眼睫遮住琥珀色的瞳孔,半晌才艰涩地回答出一个轻音。
恨啊,怎么能不恨呢?
他恨羽国的皇帝暴戾恣睢,坑杀他的父母兄弟及无数无辜百姓;恨封御君反复无常,将他与封御清置于如此境地;更恨自己机关算尽,最后却棋差一招。
“我也恨,沈冶。可是没办法,你我生来注定要与天争,与人争,与己争……人啊,居于高位时身不由己,置于低处时无能为力,不过向来如此。”封御清见沈冶的脸色晦明晦暗,许久,大抵是在安慰他,她道,“都过去了。”
“那殿下呢?”沈冶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殿下过去了吗?”
封御清愣了一下,没说话。
没过去,也过不去。
释怀,总是用来安慰旁人的托词。说来轻巧,可做起来谈何容易?经历过背叛,便不可能不怀疑。
封御清凝视沈冶,眼神闪烁,片刻,她鬼使神差道:“我一直很想问。”
“齐悦那时……”封御清的话语一滞,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停顿两秒,她才破罐子破摔地继续道,“你挡住齐悦的刀救下我,是真的怕我会死,还是在担心自己会因蛊虫受到牵连?”
她总算还是问出了这个,尽管愚蠢但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问题。
“我不会用自己的命来赌。”沈冶摇头,“更不会用你的命来赌。”
他赌不起,更输不起。
封御清一言不发,沈冶想要叹气,但最终没那样做,他只是收回视线看向被夕阳渲染的金色水面,“殿下不信也罢。”
“没有不信。”
封御清说着,轻轻摩挲了下手腕上的银链,其上坠着的霁色晶石闪着光泽。
“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她道,“我只是很怕,怕你对我的感情远没有我想的那般多,怕你会骗我,会抛掉我……”
沈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他的一颗心眼看就要随着封御清的话跌到谷底,封御清却又开了口,将那颗心稳稳地托住了,“所以,既然是你要重新开始,就不能嫌我烦,也不能觉得我矫情。如果我真的是于你而言最最重要的人,你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才行。”
沈冶努力地把这段话听进去,试图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可是做不到,一股酸涩蔓延到鼻腔,他几乎无法呼吸。
“……殿下,刚才说什么?”他的话音有些颤抖,终于失了冷静与克制。
他想要抬手去抱封御清,却总觉得这是场一碰即碎的梦,因此抬起手又放下,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说,这次我不想逃了。”封御清道,“我的话这么难懂吗?”
不是,一点都不难懂。
沈冶听懂了封御清的意思,她是说——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是真的吧,应该是真的。
“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吗?”
“当然。”封御清看着他道。
不可思议,沈冶觉得脑袋眩晕,他再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手抱住了封御清。
“不是梦。”沈冶喃喃道,他像一个溺水已久的人,紧紧将封御清环住,将脸埋在她的颈侧。
“不是。”封御清道,“所以,刚才我说的你都答应了?”
沈冶用更紧的拥抱回应了她。
“不许凶我,不能嫌弃我,有什么事都得先告诉我才行。”
“好。”
肩颈相连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意,是沈冶的呼吸。
封御清定了定神,犹豫了一会儿,才颇为生疏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这感觉有些陌生,他的呼吸太过急促,以至于封御清有种下一秒他就会倒地的错觉。
“我又不跑。”封御清的声音软绵绵的,“都被跟着我们的人看见了。”
应该是东宫的人,两个,刚从街市出来时封御清就发现了。
“我知道。”沈冶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好像只有抱得紧一点,才能确认封御清真的在他面前,“楚州会去处理的。”
察觉到圈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封御清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于是安静地由着他又抱了会儿。
“好了吧?”
沈冶不说话。
“干嘛?”封御清轻笑出气声,“不回去了?还是你想就这样抱着我回去?”
“也行。”沈冶思考一秒后回答。
“不、行。”封御清抬手打他,虽然对沈冶来说不痛不痒,“快松开我。”
沈冶又哑巴了,他亲昵地蹭了蹭封御清的脸,又蹭了蹭她的颈侧。
“……不许撒娇。”
沈冶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老实说,即便他们前世早拜过堂,可这样的相处对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
封御清也同样觉得很不真实,沈冶的目光很是专注,只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她,她便觉得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
她大概还需要一些缓冲时间。
“回去吧。”
时间被拉得很长,他们之间只有彼此。
直到夕阳总算落下山坡,封御清被沈冶拉着手腕穿过人群,她才总算能分出神想些别的事,“其实也不用回去的太早,明日便不去重华宫了。”
沈冶的脚步顿了下,转过头来看她。
“我已旁敲侧击地问过了,父皇既然含糊其辞,那便是应允了。”封御清解释道,还不忘蛐揄任少卿两句,“反正他自从养了那佳贵嫔便不怎么管我,你我干脆也懒得再去受老头子的白眼唾沫了。”
沈冶沉默了一会儿,问:“殿下为何不曾与我商量?”
这话并非是质问。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以及隐隐存在的奇怪不安。
“不是不商量。”封御清听出来了,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后才道,“只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而且,你大概不会想听。”
毕竟前世一向如此,封御清遇事自然会想当然地独自做完。
原来在感到不安的不只是他。
沈冶越回想越觉得是自己种下的因果,有些懊恼,意识到自己需要反省的地方实在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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