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暗地里如何腐败,如何民不聊生不敢让人深想。

    一个王朝能存续多久?十年的是常数,百十年已算长寿。

    大周走到今天,若不尽早解决掉卖官鬻爵的不正之风,尽快填充国库,危矣!”

    太后叹息道,“新皇自监国起就察觉到了,先皇的私库还满着,但国库只剩些个微末碎银。

    泓儿不肯用先皇生钱的旧法,所以着急将人都放了出去。

    皇位,皇位,不是坐上去就能当上说一不二的皇帝的。

    这样枉顾先皇颜面的事还能落实了,说到底是朝中权臣心知肚明,再不开源节流,朝中恐有哗变。

    俸禄拿到手了可以大谈礼义廉耻,真要饿到他们了,谈什么忠君,什么忠国?

    何况,眼下要春种、要修渠。

    农桑之事上都没有银子了,那大周还算什么国?

    新皇不想节省的法子,总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他们更不愿意。”

    我只知道国库空虚,但不知道已经空虚成这样了。

    “先皇沉迷美色,有官员在仪元殿的九州屏风外禀事,屏风内的男女竟在调笑。

    这样的荒唐事数不胜数。

    想来也有满朝文武伤了心,不愿替先皇保留死后颜面的缘故。

    他们连先皇死因都不愿深究,就怕问出口了让自己难堪。

    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样的圣贤话,他们学了一辈子,说了一辈子。

    既要该做的事必须要做,不妨将脸面上的东西做的好看些。

    不止臣妾,宫里宫外都知道平阳王爱慕甄家三小姐。

    庄和德太妃和陈顺太妃两人为平阳王寻摸了多少闺秀,平阳王都不肯点头。

    当初,每逢宫中宴饮他皆要向先皇请旨求娶。

    先皇因着莞淑仪的事对甄家多有冷待,即便对着亲兄弟也不假辞色。

    如此两年未能如愿。转眼先皇就纳了甄玉娆为贵嫔。

    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憋着气,平阳王也憋着气。

    抢夺弟妻的确令人不齿,但皇帝就是皇帝。

    怎好先皇的孝期未过,就让平阳王大大咧咧地求娶?”

    太后苦恼道,“姐姐当哀家没劝过?

    等过上一两年没人注意了,哪怕假死悄悄地入平阳王府,满朝文武看在先皇有错在前的份上也没谁会深究。

    可平阳王非说要给玉娆一个明媒正娶,明正言顺。

    他说,玉娆若没了自己的身份,就是没了家族亲友作后盾。

    他不忍心将心爱之人变成无依无靠的笼中鸟。”

    我没经历过如此浓烈的情爱,吃惊、不理解但艳羡。

    太后大约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因为她也不说话了。

    我转了转手上的翠玉镯子,“那……新皇这么轻易答应了也不好吧?”

    太后噗嗤一笑,顿时有了几分青春少艾时的顽皮。

    “泓儿在朝上跟他们吵了两个月,今早终于接受群臣的提议。

    所有归家的先帝嫔妃,未曾诞育皇嗣者,必须在家中剃发三年、丧服三年、茹素三年为先皇祈福。

    三年期满后,才能另行嫁娶。

    但所有诞育、养育过皇嗣的先帝嫔妃不能另行嫁娶。

    新皇虽已开口允婚,嘉太妃亦不例外。而且顾忌群臣非议,只要哀家下旨封为侧妃。

    十事九难全。即便他们不情愿,也要体谅皇上。

    至于这三年之期,新皇以平阳王不敬先皇为由,赶去为先皇守陵了。”

    思绪渐渐明朗,我笑道,“新皇早就是这个打算吧?”

    “正是。”

    太后用象牙柄的六棱苏绣团扇拨开头上随风摇摆的柳条。

    “新皇年幼,太没性子容易让朝臣拿捏,太有个性会让朝臣心生退意。

    吵一吵,闹一闹,往后共事彼此间也有了分寸。”

    就到出贞顺门了,心中忽然生出不舍来,故停下脚步道,“这样也好。

    能出宫的女子只当自己回了家,且不知在娘家待太久要与亲兄亲弟生出多少隔阂嫌弃来。

    皇族周氏已经不能养她们了,能允嫁也全了骨肉亲情,合乎伦常。”

    太后忽然感慨,“还当姐姐会劝说哀家,新皇的行事不妥当。”

    我亦感慨万千。

    “历朝历代狂悖荒唐的事太多。

    夏桀商纣,司马隋炀,史书上写上一笔暴君,他们的所为所为似乎就合乎情理了。

    身为帝王几十年不上朝的,把赤身的宠妃摆到朝堂上去给朝臣赏玩的。

    他们的行事再不妥再荒谬,不还是国主帝皇。

    国之将危当思挽救,少管女子贞不贞,洁不洁的。

    武皇登基,刘娥称后。

    开天辟地的事,总有头一遭。”

    “母妃——”

    我抬起头,原是渭儿站在马车上跟我招手。

    他的右手不太灵便,有时用力太过,身子就要向一边倾倒。

    我担心他,赶紧让含珠过去扶着。

    太后远眺道,“时间真快,渭儿也长这么大了。哀家还记得他在襁褓中的样子。”

    提起渭儿,我想到了被封为贵太妃,排在我之前的眉庄和予润。

    心里的话可以说,但都说出来就不好了。

    “臣妾在后宫多年,也攒了不少东西。

    臣妾带走了一半体己,剩下的一半在昀昭殿。

    劳请太后将那些东西交给皇上吧。”

    太后忙推辞道,“这怎么好?

    姐姐能攒下这些东西不容易,往后渭儿娶亲生子哪里用不到银钱?

    快快收回去。”

    我和渭儿出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一次,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渭儿娶妻的事,臣妾不操心,反正还有他皇兄在。

    自家兄弟,泓儿总不会不管吧?”

    太后推辞的话一顿,抬眼玩味地看着我道,“姐姐聪慧豁达,哀家佩服。”

    “过奖,过奖。

    臣妾辞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留步吧。”

    什么聪不聪明,豁不达豁达的,都是为了保住命,平平淡淡地活着而已。

    比起慕容世兰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我更想活得久些。

    就像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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