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渊不知道吧,自从冥界有了司情鬼王,不喝无忧汤的鬼,就不能轮回往生了。”长发女鬼意志消沉的从地上坐起身子,顺了顺自己散乱的头发,又将粉色的长舌卷好纳入口中后,在鬼脸上勉强的扯出了一抹若无其事的笑,答道。
她心下暗暗寻思,这个小鬼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能趁她意志松动的时候,窥探她的过往生平?燃香之道么?可他还不足月呀……
“我问的是神冥大战之前,那时候冥界没有这样的规矩。”
“渊渊?是吧。”长发女鬼拍了拍渊渊的脑门,严肃警告道,“像我这种老鬼,多久投胎都是可以的,撑得住!倒是你,不足月就夭折,做鬼都是那种最憔悴虚弱的小鬼,你不快去奈何桥那寻司情大人讨汤投生去,还在这里贪玩胡闹?你叫我一声姐姐,老鬼姐姐便好心提醒你一句,他们为人的死了尚可成鬼,了的只是一段缘。咱们做鬼的,也是会死的哦!鬼如果死了,就是彻底的死了。”
“秋水姐姐放心,我很强的!不会死!”渊渊又合了合他的两窝眼皮,缠问道,“秋水姐姐可是心中还有恨意,所以不愿投胎?”
“郭县的县官乡绅都来了,在那棵老槐树下立碑题词,赞我是奇女子。我心中有什么好恨的?”秋水抬头望着巍峨的十八层地狱,强撑笑颜道,“他们都以为,我的夫君从军了,身为一介女流的我,只能出卖色相,倚门卖笑,用挣来的赏钱赡养公婆。我的丈夫荣归故里后,我因无言面见于他,便早早的给他娶了位贞洁的妻,自觉地自尽在老槐树下……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随着小鬼们陆续的四散,地狱司又恢复到了往昔的森然寂寥。立在第九层地狱的沿廊上,听着十八层地狱里头传出来的声嘶力竭的呜嚎,还有那打着颤的余波来来回回的晃荡,秋水的内心是毫无波澜的。
“渊渊啊,你知道人心有时候也会被所执之事所拖累,煎熬倍至,俨然在心中生成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地狱来。但这样的地狱还是会受阳寿与阴寿的限制,我私把它称之为小无间。”秋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那秋水姐姐的心里,有这样的一座地狱么?”渊渊爬上铁栏,看了眼空旷的阎罗大殿和其余两个鬼头穿梭忙忙碌碌的小殿,扭头问道。
“后来……我也去到过那棵老槐树下几次。夫君和剪瞳成亲以后,每年忌日都会带上酒水贡品到那祭奠我。这样的结局……其实也挺好。”秋水又爱抚的摸了摸渊渊的大圆鬼脑袋,笑的温婉柔和。
“有恨的吧?”渊渊的两窝眼窝变的更为漆黑空洞,“在秋水姐姐的记忆里,我是感受到恨的哦!”
秋水枯瘦修长的手突然间顿住,长发白衣冒着绿光,周身上下散发着一团阴郁的鬼气。
这两千七百多年,她一直在冥界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不想过去也不问将来。不知道在逃避什么,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究竟在逃避什么?她只是本本分分的做好一只游魂野鬼,尽量不给凡人添麻烦的四处晃荡着。
“秋水姐姐,你真的是自尽而死的吗?”渊渊又问,神色也变得阴郁莫测。
“是啊!”秋水脱口而出,却又不禁愣怔在原地。
她清楚的记得,离家不过百里,她亲自找来了麻绳,亲自搬来了石头,不带丝毫对人世的留恋,将自己活活的吊死在树上……
可是,想活!她一直都是想活的啊!明明想好了,和离之后,就到离郭县不远的阴庙里赎罪,以了残生的。可是为什么到了后面,她却那样轻易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呢?
秋水迟钝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原来这些年来,她一直逃避着不去想起的……她的死因,是她深爱着的夫君看向她时的目光。
“身处荒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什么营生?我回来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对不起!这里边也有为夫的过错。只是……你既做了这样的事,一时间我真的不知该如何的面对。圣人有云:饿死是小,失节为大。何况,那些学生又当如何看我……”荣归故里的小兵将头深埋在掌中,悲恸地呜咽了起来……
是了,她差点忘了,她的夫君曾经还是一位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
秋水静静的看着眼前自己那样深爱的男子,出嫁的那日,她是又多么的欢喜!这些年,她一人苦苦支撑,那块他临行前送她的木头小雕被她摩挲了又摩挲……她看着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印在泛黄的石墙上,不知是烛火在摇晃,还是他的身子在震颤。
她想伸手去触他,却被他下意识的闪躲……
“我是做了许多不光彩的事情,坑蒙拐骗都做过的。可是,也只是如此了。”秋水无力的解释道。
她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如果她说了“如此而已”,他的夫君是否会抬起头,看向她质问道:“而已?”
然而,他的丈夫还是抬起了头,红着眼看向她,眸中有错愕、有质疑、有恼怒、有哀伤,还有失望……
“你不相信我?”秋水的身子也退了退。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从军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
“你不信我?”两行清泪自秋水的眼眶掉落。
这些年,她的信仰,她的隐忍,她所有的信念,都在这样的目光里面,被彻彻底底的消磨破碎……
她甚至还天真的以为,她的丈夫会抚上她的脸,含泪心疼的对她道一句辛苦;她甚至还天真的以为,她那样深爱着的丈夫,过去是她的信仰,以后也会是她的救赎,他会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即便是和离了,他也会常常去阴庙里看她……
——她真的是……厚颜的想要的太多了。
“夫君,若是我真做了那样的事,你会希望我以死来成全你所谓的名节么?”秋水惨淡一笑,酸涩的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的丈夫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的含泪望向她,又是那样的目光——哀伤里掺杂着震惊、无助、彷徨、失望,以及懊恼……
——却独独没有对她的怜爱与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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