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躺在炕上的赵小山听到马恭回磕磕巴巴说出探望自己的理由时,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厥过去。
“马先生放心,我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
“马先生来了这么久,对我们古仙村还适应么?生活中缺什么少什么你就和我二姐或者我大哥说,要是觉得教学任务重就适当的给学堂放放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马恭回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直接摇了摇头,“这的一切都很好,也不缺什么,孩子们也都算懂事,教学也不累。”
能缺啥?肥皂作坊里最新出的香皂他那都有好几块没用的。
村里啥好东西都可着他先来,他是真没啥不满意的。
如果硬要挑点毛病的话,就是村里的女人们对他太过热情了,热情的他快招架不住了。
尤其是村长家的李婶子,说他儿子也是读书人,看到他就像见到自己儿子一样,不是今天送他一碗肉就是明天送他一件褂子。
拿人手短,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如此无缘无故的收人东西,上次放假他去镇里特意去笔墨斋买了一支上好的狼毫送了过去。
听说他家的秀才公马上要去青州府参加秋闱了,这支笔送的也算应景。
当时接东西的是李小翠,这小女娃也不知道那两天生病了还是咋的,当时脸色通红通红的,说话声音还没有蚊子大,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相比于娇柔的李小翠,马恭回更欣赏健壮爽朗的赵娇娘。
听闻赵娇娘才识字半年,不仅字认了不少,连经文释义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甚至为了给孩子们上课教书,连自己的亲事都耽误了。
这份勇气果敢,可比村里其他女孩强太多了。
而且赵娇娘见他时态度落落大方,学问上有什么不懂了直接问,一遍不懂问两遍,错了也勇于承认,学术问题从来不含糊,没有一点扭捏之态,当真是一位认真又上心的好夫子。
相比之下,李小翠就太小家子气了。
有时候马恭回都在想,赵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一屋子傻大个,竟出了赵小山和赵娇娘这俩天之骄子,惹人生羡。
想着学堂的事,马恭回又将即将分班的困境和赵小山说了一下。
“现在村里适龄的男娃基本都来了学堂,但他们年龄相差太大,接受能力也不同,如果继续一起上课,对那些大龄的很不利,但若分班,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
赵小山闻弦知意,连忙应和道:“马先生如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直接请过来,只要人品没问题,愿意扎根古仙村,待遇和先生一样。”
马恭回就知道赵小山不会吝啬,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已经拜托我师父帮我物色了,如若有了合适的人选,我自会先帮你把关的。”
说到这个问题,赵小山突然想起丁贤前几天和他说过,他们村有人家听说古仙村有学堂,拜托他来问问能不能来念书的事。
当时他有点忙便没回复,今天正好程理和马恭回都在,赵小山直接问问他们俩的意见。
马恭回作为村学现在的主要负责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赵先生,现在的村学是你一力促成的,不论是场地还是夫子乃至书本都是免费的,如若是外村人来借读,我倒是能教,但这费用……”
程理也点点头道:“是啊,山子,孩子如若是好苗子,他们能来念书我们反而喜欢,只不过钱这块你要再斟酌斟酌。”
就算赵小山大方答应了,古仙村的村民都不会同意的。
因为村学能建成,也并不全是赵小山一人的功劳,村里也是出了力的。
比如说村学所在的赵家祠堂,砖瓦虽是赵小山出的钱,动工的时候却是李安振臂一呼,号召全体古仙村村民一起出工盖起来的。
还有教书先生马恭回,他的束修是赵小山拿,但他的伙食和日常起居都是村里人轮流来伺候的。
每家若是有孩子在学堂念书的,就轮流来给马恭回做饭。
外村人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来分享他们的果实。
“那是一定的,我开的不是善堂,如若他们想来念书倒也可以,但要正常交束修,马先生,我不太了解学堂的束修,你觉得交多少合适?”
马恭回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道:“一年一两?”
“如若他们家里条件富足,大可去镇里的学堂,问到这来也是想着能省一点。我们毕竟是村学,不可能什么都比肩镇里的学堂,一年一两的束修我觉得可以了,至于别的,还是赵先生你决定吧。”
马恭回说的在理,幸得这几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能吃饱肚子了,可谁家又有多余的钱供孩子读书?
如若条件允许,早去镇里学堂了,何必拜托丁贤问到这来。
唉,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就当他积德行善做好事了。
“都是乐平镇的,除了一年交一两银子的束修外,其他的都和本村孩子一样吧,束修的钱就用作学堂桌椅板凳的维护或者其他开支,马先生你看着办就行,反正也是你教。”
马恭回连忙惶恐道:“别别别,我只负责教书,其他的一概不管。”
赵小山见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摇摇头道:“行,到时候交给我,我管!”
程理举起一只手放在胸前,学着和尚的样子,打趣道:“善哉善哉,赵先生大善。”
马恭回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善哉善哉,赵先生大义。”
正事都说完了,程理和马恭回还是屁股坐的沉沉,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赵小山疑惑的问道:“程大哥还有啥事么?”
程理看了看马恭回,问道:“山子,听闻你这次挨揍是因为你种出了一株高产作物?”
赵小山点点头,这事早晚会传播出去,他没有再隐藏的必要。
程理得到肯定答案,急忙问道:“真的?叫什么名字?到底多高产?”
赵小山将玉米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当程理听到单株产量竟然有五六百粒之多时,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山子,我程理也算和你相识于微末了, 我有个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如若这批玉米成熟了,你可否也能给我几百粒种子?”
“你去过我家,也看到我们村的情况了,是真的很穷。那里的地特别薄,种什么都不成。这次我来你家教书,我娘是不想跟过来的,可家里实在没什么盼头,辛辛苦苦种一年地,连肚子都吃不饱,如若能栽种这玉米,我,我程理便给你立生祠……”说着,程理就要跪下。
赵小山让他“立生祠”这三个字吓的一哆嗦,也顾不得屁股痛了,连忙爬起来将他半弯的膝盖扶起来,“程大哥,你我的关系何必见外,你放心,如若这次的玉米真成了,我一定掰下来两棒送给你做种子。”
程理得了赵小山的答复,抿了抿眼角的泪,激动的连连点头。
赵小山见一旁马恭回欲言又止的样子,同样豪爽的答应下来,喜的马恭回连连作揖不止。
将两人送走后,赵小山腰一软刚要躺下来继续躺平,就听东厢那边闹闹吵吵的,脚步声吵嚷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赵大壮的吼声。
赵小山心里一咯噔,心道这是小刘氏发作了。
他是小叔子,这种场合不适合出面,要避嫌。
但听着外面的声音,他又怕有点啥意外,连忙站起来趴门缝朝外看。
只见东厢的大门大开,里面不时传出来小刘氏压抑的闷哼声。
刘氏来来回回的张罗着,一会叫赵来福套车去镇里请产婆,一会吩咐赵大壮去把刘瘸子叫过来,一会又让赵娇娘去烧热水。
赵大壮已经麻爪,东转一圈西转一圈,出门的时候没迈明白腿,差点摔了,整个人都迷糊了。
夏氏和文氏脚步匆匆的从前院赶了过来,去东厢看了小刘氏的情况后不再淡定,神色开始紧张起来。
没错,小刘氏难产了。
她孕期吃的好,又没怎么运动,肚子里的孩子太大,生不出来。
这种情况在上流贵妇多见,但在农家确实少见。
刘瘸子最先赶来了,奈何他本来就一土郎中,医术不精,顶多能看个跌打损伤的,这女人生孩子他是真不会,把了一会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赵家全员的紧张程度,刘瘸子有心帮忙,脚步匆匆的回家将仅剩的那点人参拿了过来。
里面小刘氏一声比一声叫的凄厉,听的人瘆的慌,铁牛和石头已经吓哭了,赵大壮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夏氏本来还挺镇定的,现在也开始手抖了。
隔壁村也有一个产婆,刘氏已经派人去请了。
产婆没来之前,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
赵小山看着外面一院子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在屋里也坐不住了,顾不得避不避嫌的事,连忙从西厢跑出来。
先将赵大壮从地上捞起来,语气强硬的命令道:“大哥,你快去后灶房把咱家的小泥炉子拿出来,先把刘叔的人参熬上,咱娘屋里有红糖,你熬的时候再加点红糖。”
就冲小刘氏这么用力的呻吟,这人参一会绝对有用武之地。
“铁牛,你快别哭了,赶紧去后山找你二黑子叔,让他马上赶驴车去密水,请一个密水的产婆过来!快点,你娘能不能给你生下来一个弟弟就看你了。”
也不知道镇里的产婆行不行,去密水再请一个很有必要。
“娘,你之前准备的那些细棉布呢?都拿出来啊,大嫂要真生了你连东西都没准备出来?”
都见红了,褥子估计都湿了,还不赶紧准备替换的,还瞎忙活啥呢!
吩咐完这些,赵小山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干站在院子里等着了。
“娘啊……疼啊……”
“呀,羊水破了……”
“娇娘,快点,拿点热水过来……”
“大壮哥……大壮……”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刘氏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听的赵小山的脑仁一跳一跳的。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什么羊水栓塞什么产后大出血,那可是在技术发达的现代都有死人的,别说在这啥啥都落后的古代了。
生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
好在赵小山没紧张多久,隔壁村的产婆便过来了。
这产婆五十多岁的年纪,刚进院气还没喘匀呢就被拽进了东厢,随后便是一声惊呼:“这胎儿也太大了……”
她这一嗓子把赵大壮刚直溜点的腿又给撞弯了,手一抖,熬煮人参的泥炉子差点让他干翻了。
专业产婆来了后,赵小山竟然听到了电视里常演的“没到时候呢,你别太使劲,你慢慢呼吸……”这样的专业术语。
然而小刘氏的情况似乎还是不容乐观,稀碎又痛苦的呻吟声始终没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来福赶着牛车终于回来了,乐平来的产婆到了。
赵小山跑过去一看,大黑牛的累的鼻子直冒粗气,嘴里都吐白沫了,屁股那的毛都掉了一大片。
看的出来,赵来福这次没怜惜它。
所有人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天越来越黑了,两个产婆和刘氏夏氏一起在屋里忙活,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红色的血水端出来,看的赵小山一阵眼晕。
小刘氏的呻吟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弱,赵大壮的人参汤也派上了用场。
赵小山越等心里越惶恐,他将瑟瑟发抖的铁牛紧紧抱在怀里,想给他一点温暖和力量。
如若小刘氏没有熬过这一关……
“山子,产婆来了,密水的产婆来了。”突然,门口传来了二黑子的喝声。
这一声犹如天籁,赵小山激动的马上站起来迎过去。
二黑子的车上下来的依然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只见她手脚麻利的从驴车上跳下来,二话不多说,闻着声音直接进了产房。
赵小山在后面看到她矫健的身影,像是突然有了底,他再次抱起铁牛,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
“铁牛,密水的产婆来了,你娘绝对没问题了。”
铁牛再无往日的调皮,将头轻轻靠在小叔的肩膀上,泪水晕湿了赵小山的衣衫。
密水的产婆进去后,只听里面的声音再不是单调的“用力呼吸”之类的话, 而是几个女人简单的争吵,而后又归于平静。
赵小山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一会,小刘氏的叫声徒然高亢起来,继而竟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弱弱的啼哭声。
“生了……”
“佛祖保佑啊,大壮,大壮,你媳妇儿又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铁牛,你娘生了!你有弟弟了……”
赵家,又添新丁了。
随着这嘹亮的啼哭声,院子里等待的众人像是又突然活了一般,全都站了起来,抻着脖子朝东厢望。
这里面尤属赵大壮激动,只见他哆哆嗦嗦的趴在窗户边朝里面喊:“秀兰,秀兰你咋样啊?”
没一会,东厢的门从里面拉开了,夏氏站在门口,胳膊里抱着一个包裹,朝外面的赵大壮笑道:
“行了,快别丢人现眼了,快看看你儿子。”
赵大壮和铁牛再无之前的颓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赵小山看着这一幕,总算松了口气。
现在都子时了,他也跟着熬了半宿,现在刘氏挺了过来,这里也没了他的用武之地。
“啊哈……”
赵小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要迈步回西厢,就听东厢再传来一声尖叫:
“不好,产妇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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