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女子嘤咛一声,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只见她皱着眉头,表情痛苦,人却并没有醒。
“针已经全部落下了,过半个时辰取,这半个时辰,她会很痛苦,你们若不忍看,就回避下吧。”无涯缓缓收起自己的针袋,道。
没人回他。
一空自是不会回避。
宴墨白更不会回避。
他耳中只听到‘会很痛苦’几个字,想起在江南的客栈里,大夫帮他驱身上‘十日陨’时的情景。
那是他就算神志不清,却依旧记忆犹新的经历。
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就是在那个经历下恢复了前世的所有记忆。
榻上女子似乎越来越痛苦,身子开始薄颤,双手无意识地攥握成拳,嘴里的哼吟声更大,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大汗淋漓。
没一会儿,她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湿透。
一空将她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又用山泉水浸了浸,拧干,替她擦拭额上的汗、脖子上的汗。
女子闭着眼睛,无意识地痛哼着。
宴墨白也不禁微微攥紧了手心。
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从未见过她痛到如此不堪忍受的样子。
他能想象她的痛苦,因为他也经历过。
如今看着她的这个样子,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似乎也在经历着摧残和蹂躏,让他痛得重了呼吸。
一旁的蓝影感觉到了自家大人的紧张和变化,连忙更紧地搀扶住他。
榻上女子身子颤得更加厉害,痛哼声也更大。
一空亦是一脸担心,恨不得替她去受。
见她越来越难受,已经不忍看了,问无涯:“痛成这样真没事吗?”
“先前就说了,驱毒的过程会很苦,这是必经之路。”无涯道。
一空便不再多言。
榻上女子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宴墨白”
一空没听清,问无涯:“什么馍白?”
“好像说的是宴,什么宴席上的馍白。”无涯道。
一空嗤笑:“这丫头,都这样了,还想着吃的。”
蓝影看看自家大人。
他怎么听着像是叫他家大人啊!
宴墨白没做声,他也没听清,也不敢确定宁淼唤的是不是他。
确切地说,是不相信宁淼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会无意识地唤他。
榻上女子又痛苦地叫了声:“宴墨白”
一空见她又说这个,连忙出声哄道:“等你身上的毒解了,想要吃什么样的白馍,师父都给你做。”
“她好像不是说的‘馍’,说的是‘墨’。”无涯道。
这一次他听得稍微清楚了一些。
一空怔了怔:“墨白?”
无涯点点头:“嗯。”
“她在叫我。”宴墨白忍不住出声。
一空和无涯都看向他。
“我叫宴墨白。”宴墨白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自我介绍道。
这一次他听真切了,宁淼就是在叫他。
一空和无涯收回视线,对视一眼,没说话。
见榻上女子再次痛叫了一声:“宴墨白”
无涯侧首,示意宴墨白。
“那你过来吧,拉着她的手,或者跟她说说话,让她听到你的声音,或许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宴墨白自是欣然,拔腿就准备上前,全然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结果吃痛一软,差点摔跤。
好在边上蓝影一直没松开搀扶他的手,他才没栽扑。
无涯起身,将自己的凳子让给他。
宴墨白没坐,就直接蹲在矮榻边。
因为宁淼的手背上刺有银针,他也不敢贸然去握,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掌心下面。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心里的缺口骤然完整、心里的空泛骤然填满。
激动、难以置信,任何言语都无法准确去形容这种心情。
榻上女子似是被噩梦魇住,表情痛苦:“宴墨白”
“我在。”宴墨白当即回道。
恐她昏迷状态听不到,他又凑近几分,拔高了一些音量,重复了一遍:“我在。”
“你杀我的时候,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子闭着眼睛,痛苦嘶声道。
宴墨白面色一滞。
一空和无涯亦是。
蓝影:“”
所有人都没想到唤了半天,结果冒出来这么一句。
一时间草棚里死寂。
最终还是一空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宴墨白拉开。
宴墨白猝不及防,又加上腿上受着伤,毒也是刚解,一下子被扯开,差点摔跤。
好在他本人反应快,敏捷的底子在,踉跄后退几步,还是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蓝影也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他扶住。
“你还杀过小淼呀,难怪她要避你、嫌你!”一空脸色很不好。
“我家大人没有!”蓝影当即愤愤不平回道。
他家大人对宁淼的好,他都看在眼里。
此次为了见宁淼,更是又伤自己又给自己下毒。
在他眼里,他家大人英明神武,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人敬畏的存在,今日是他从未见过的伏低卑微姿态。
结果还要被这样对待!
宴墨白没做声。
没有二字他说不出口。
他确实杀过她,也确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剑封喉。
虽然那是前世的事,但也是他。
而且,今生他也曾动过杀念,给她下过尘毙,虽然最后一刻,他不舍打翻了茶盏,没让她喝下。
但这个她也知道。
所以,她心里有结,他是理解的。
“你们走吧,人你们已经见过了,不会有大碍的,刚才你们也答应过我,见上一面就离开。”一空看着宴墨白和蓝影道。
宴墨白微微点头:“好。”
蓝影很意外。
以为他会说等宁淼醒了再走,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其实,他自己是想等宁淼醒了再走的。
不过,既然说无大碍,他的心也比较安定。
宴墨白对着一空和无涯微微鞠了一鞠,便示意蓝影离开。
蓝影搀扶着他出了草棚。
走了有一段距离,宴墨白才停住脚,回头遥目望了望。
收回视线,跟蓝影道:“走吧。”
只要她无恙,孩子无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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