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逐名,而今闲夜,一壶浊酒炉前坐。往思却羡众小儿,光阴任去千般乐。】
“哦,你说她们。”贺文惠以为她说的是府上的丫鬟,刚想着该怎么跟她说她在府中的境遇,却意外的知道了她们指的不是一件事,“她们把我送到这儿后就走了,爷爷都没有什么护卫,我留着她们也不像话。你要送我什么?”
见她带过话题,言芷也松了一口气,递过一直在手中攥着的小东西。
白色绿底巴掌大的一个香囊样的小袋子,看样是用丝线一根根编起来的。底儿是绿色的荷叶,上面是一朵抱心未开的白莲,莲瓣的尖端用一条丝绳穿过,留出来一部分线可以用来系在腰间。
贺文惠细细的打量着手中的小东西,一向笑也有度的脸上,竟然也满是喜爱,“真好看,是妹妹做的吗?”
点了点头,言芷就她手上,将顶端的带子一松,只见白色的花瓣竟然一片片打开,露出里面的绿色的莲蓬,上面竟然还有黄色的花芯,俨然是一朵盛开在掌上的白莲,看的贺文惠一时竟然有些呆了。
从小到大,什么宝贝她没见过,但是这样小巧精致的手工艺品,却完全戳中了女孩子的心。
“这样可以把莲蓬打开,把香料放进去,然后这样就好了,前两天听说你生辰也快到了,所以做了这个,”言芷一边示范着,一边把花瓣顶端的绳子一收,再递回文惠手里,“姐姐喜欢吗?”
“你说呢?”文惠拎着手里的带子,反问着,“上次还说自己笨,我看你是灵巧过了头了,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出来,是婶娘教你的吗?”
“不是,娘不喜欢我做这些,她让我做女红,但我总绣不好。不过,跟陈婆婆学这些反而学的很快,婆婆说我做的比她都好。”
“陈婆婆是谁?”
“是我们在南州的时候,同巷子的一个老婆婆。”
“是吗,这些细线这么细,编起来很不好弄吧。”贺文惠端详着手中的花盏,线用的比较细,但编得平和细腻,不见一丝毛边,佩服的问道。
“这是也不是全靠指头,还可以用这个,”说着言芷随手拿出一个小东西,一掰一折,成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针,“这是婆婆想出来的,叫‘钩针’,用它做起来很方便。”
“你刚才放在哪了?”文惠接过钩针看着,想着她刚才的样子,在一掰一折,成了三节折起来的小短簪一样,只是没看清她放在哪儿。
李言芷笑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只见纤细的手腕上除了一个绞丝银镯外,还有一条编的密密实实的丝绦。接过折起来的钩针,顺手便插在丝绦里。“这个钩针是师兄给我做的,之前因为我老是丢,所以他便找铁匠师傅专门给我做了这个可以折叠的,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带在身上,再也不会丢了。”
“你师兄真好。”
“是啊,大家对我都很好,只有我娘凶我。”
“原来有人跟我一样不讨娘亲喜欢啊,呵呵。”
“姐姐也是?”
“我没有娘。”
风卷起窗台上的落叶,让本已无根的游子,又不知去了哪里。
“对不起。”
闻言,贺文惠回头微微一笑,“这又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再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我以为像姐姐这样的出身,会很幸福呢。”说着自己心中一直认定的事情,言芷忽然觉得,原来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人们看到的事情,只是别人想让你看的那些,至于真正的是什么样子,就只有自己知道了,”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文惠跟言芷更跟自己说道。“其实,我更想做个跟你一样的女孩,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师兄以天天宠着自己,以后的婚事自己也可以有的选择。”
“姐姐没有兄弟吗?”
“有啊,有一个哥哥跟没有一样,从我几岁起就跟着父亲在边关驻守,我长这么大也没跟他一起待过几天。”
“那姐姐要嫁人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文惠想想已经快满十四的自己,想来二娘也不会再让自己逍遥了。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还能帮帮自己,不用这样遇到什么都是自己撑着。
“是那天横山上放火的那个?”李言芷愁眉苦脸的问道。
闻言贺文惠掩唇咯咯而笑,“你觉得他怎么样?”看着言芷苦恼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应该不会是他了,不过差点呢?”
“啊—,真的?”
“嗯,我们两家从小就定下了婚约,不过前一阵子,他娘退了亲。”好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连被人退亲说起来也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什么羞愤来。
“他退?!怎么可能?!不过,退了也好,谁嫁给他就倒了八辈子霉了,其实”转念一想,言芷接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他真的很喜欢你呢,说不定嫁给他会很好也不一定呢。”
“那我到底是嫁还是不嫁?”侧头把玩着手中的香囊,文惠有些玩味的看着李言芷苦恼的样子,心中暗暗生笑。
“我,我不知道。姐姐,既然他那么喜欢你,他娘为什么会退亲呢?”
文惠低眉说道:“我从小大部分时间在宫中,贺府从我父兄先后出征后就很少回去,府中的人就编排了一些事情说我行为不检点,年纪不大就在外面有男人。”
“他们怎么敢?你二娘不管吗?再说你是来回进宫的,宫里的人也可以为你证明啊!”李言芷说的有些焦急,她没进过深宫大院,不过听说那里面规矩多的事,做下人的都必须一心为主,不然会被打死或者卖掉,这样编排主子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文惠见她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丫头把什么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小手,“有些谎言证明了也没有用,已经传开了就在大家心里成了事实,你再解释反倒更惹笑柄。”
“那怎么办?他娘就是因为这个退亲的啊——,要不你要爷爷帮你想想办法,对了不是还有你爹爹吗,听说他是大将军,一定很厉害!”
“呵呵,妹妹的样子真可爱,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这样也挺好。倒是你,以后一定要嫁个真心对你,又能撑得起的男人,不然谁能护得住你这份纯良。”
“姐姐——”
“呵呵,好了,跟你说真的,本来我也不喜欢这门亲事,退了也挺好。不说了,来我也有个稀罕物给你尝尝,这几天你一直没过来,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什么啊?你们自己做的吗?”说着跟着文惠来到床边,只见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雕漆捧盒。里面盛着几样样式精巧的糕点,都是自己没见过的样子。
“不是,我不会做这些,是魏师叔从京城带来的。”
“魏师叔?”言芷尝了一块黄色的,香软酥甜,应该是桂花糕,不过比横山师兄带回来的还好吃。
“嗯,他叫魏宇,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不过他是爷爷的学生,所以我得叫他一声师叔。”说着,神色中透出几分懊恼。
“呵呵,小师叔啊——”言芷打趣着,“我好像也有个小师叔,不过从来没见过,不知道真假。”吃着糕点的言芷很开心,忍不住哼了几声小曲,文惠自小熟知各种名曲宫戏,对这首歌却半点不知,遂问道:“妹妹唱的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嗯?”言芷一愣,咽下糕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哼了什么,“哦,是我小时候跟别的孩子学得儿歌,”唱着轻轻唱起来:
燕子归时西风,
小楼斜月帘栊。
阿婆纺丝月光下,
囡囡梦里笑声。
……
“好听,你再唱一遍吧,我给你弹琴。”说着文惠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琴,自己盘坐在床上把琴一横,颇为洒脱,倒有几分言芷初见她的感觉。调了几下音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悠悠的琴声配上甜美的歌声在这一方小院上空缭绕,书房里贺老和魏宇听了对视一笑,悄悄起身前去站在文惠的房间外倾耳倾听。
燕子归时西风,
小楼斜月帘栊。
阿婆纺丝月光下,
囡囡梦里笑声。
竹影摇曳窗上,
荷香迢递枕风,
阿公折苇正编笼,
耳边蛐蛐叫声。
……
曲终,两个小丫头正开心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掌声,抬头一看却是贺老和魏宇,文惠还好,李言芷顿时羞红了脸,文惠见状笑着抬手一指说道:“呐,那就是我说的小师叔。”
说话间二人出了屋,各自打过招呼,言芷略打量了一下,但见那人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穿一件宝蓝色的长衫,没细看脸,不过匆匆一瞥还挺养眼。
“曲美歌甜,看来以后芷儿丫头要多来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着沾点光。”贺老笑眯眯的一手一个揽过二人,在院中的石桌面坐下。
“妹妹随口哼的,我觉得新鲜就弹琴让她唱了一遍。”
魏宇听了夸赞道:“贺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只哼了一遍的小调都能跟着弹出来,这没有天分是绝做不到的。老师,那你们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嗯,去忙吧。”
“改天再来但愿还能碰到如此美事。”魏宇跟贺老告辞后,转身对着二人打趣了一句便起身离去。
“挺俊朗啊,还这么夸赞你……”李言芷低声说了句,朝文惠意味深长的一笑。
“鬼丫头,你想多了,人家成亲了,走吧,我们去屋里聊,”回头跟贺老说道:“外面冷,我们回屋吧爷爷。”
“好。”面对两个同样俏丽的小丫头,贺老也眉眼带笑。
“芷丫头来,过来坐。”贺老招呼着,自己回到生起的火炉边,坐在一张矮矮的小藤椅上。
“爷爷您生火炉了啊?”言芷打着招呼。
“是啊,老喽,不顶冻了,不像你们,你看我棉袄都上身了。”许是面对的只是两个小丫头,许是今天县学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贺老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你们家的药铺怎么样了?”
撅了撅嘴,言芷有些闷闷的回答,“还好,只是一天到晚见不到爹爹和师兄。”
“听镇上的人说,你父亲的医术很好,你们家是世代行医的吗?”喝了口早就泡好的茶,贺老随意问道。
“好像是。”言芷想了想,接着说道:“听说爹爹是跟着爷爷学的医,不过爷爷早就过世了,我都没见过。”
“芷儿没有爷爷啊?”文惠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问道。
“嗯,不光没有爷爷,上次我外公来的时候你们也知道了,我记忆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有。所以才羡慕姐姐你啊——”
“呵呵——”贺老看着小丫头故作幽怨的朝自己看,笑了。
“你呀。”文惠拿手点了一下她额头,嗔怨道:“又没有人赶你,你喜欢,尽管来就是了,谁还撵你不成。”
“丫头这是才回这里,以前都是在南州吗?”
“嗯,听我娘说我五个月的时候就和他们一起去了南方,然后一直在常州黄梅岭生活,在那里我们还认识我姨娘和师兄,后来爹爹收了他做徒弟,我们就一直一起生活。”
“没听出你有常州口音啊?”文惠插言道。
听了这话,言芷伸出自己白皙的小手摆着指头数道:“我外公是这里人,外婆是南方海州人,娘亲从小在这里长大,没学会海州话;我爷爷是燕州人,奶奶是京城的,听说他们倒是在常州生活过不少年,爹爹也是在那里长大,不过爹爹也没有常州口音,他说他十几岁就出来到处游历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不过在常州长大,江氏和师兄他们一开始说话都拐腔的,后来见我跟着学,也慢慢学着说北方话,所以我又跟着学了回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口音是哪里了……”说完,双手一摊,一脸的无奈状,看着贺老和文惠都跟着笑起来。
“你这一串说的跟绕口令似得,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言芷吐了吐舌头,几人围着火闲聊了几句,言芷问道:“对了爷爷,你真的要招学生吗?”
“对啊,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想趁现在还能动,再做点什么,怎么,你想来?”
“我没那本事,不过这几天在街上看到了不少学子,好像都是打算过来应考的。昨天听外公说,我们在镇上只有两个初步合格的,一个叫方远兮,一个好像叫什么陶、陶谦的。”
一直随意闲谈的贺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把玩在手中的茶水微微一晃。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京城书房中的情景:
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抬头一脸的坚定,“不会,因为他长得这样。”
……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74_174540/12313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