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张氏出了屋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感觉胸腔里异常憋闷。

    她顺着东墙根一路向北,绕着整个大院走了一圈。

    连后院的牛棚马圈,碾子磨房都看了一遍。

    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都说富不过三代,看样子她家也逃不过这个宿命去。

    井家三辈子打下的江山,是要断送到自己的手里了。

    老头子在世的时候,井家人财两旺。

    可现在……

    井张氏倒腾着小脚,把院子的犄角旮旯都巡视了一番。

    走过东厢房,不禁想起了她的大儿子。

    只有他最像他爹。

    大儿子活着的时候,家里家外管理的井井有条,哪件事用她操过一点心?

    可惜大儿子年仅三十岁,就撒手人寰了。

    二儿子不愿意守祖业,却对做生意情有独钟。

    一个人在省城里经营着一家铺面,收入倒是很可观。

    但她还是觉得,土地才是立身之本,祖宗留下的一亩三分地,得守住啊!

    三儿子因为婚姻的问题和她大闹了一场,虽然妥协了,但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整天提笼架鸟不算,还败起了家……

    四儿子更是整天丧打幽魂,无精打采。

    这个家败是迟早的事呀!

    ……

    邱强刚进院门,一眼就看见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院子里的井张氏。

    对于这个远房的舅母,他打心眼里畏惧。

    本来想绕过她,却看见她向自己招手。

    邱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有功夫来我屋里一会,我有事和你说。”

    井张氏看着邱强说。

    邱强赶紧走过去,恭敬的搀扶着老太太一起回正房去。

    他谨慎小心的样,好像井张氏真老到了让人搀扶的地步。

    “老太太有啥事,尽管吩咐好了。”

    邱强弯着腰,静等老太太的教诲。

    “老吴的那个儿子,和他爹一起做了几年豆腐了?”

    邱强原本以为,老太太郑重其事的叫他过来,一定有啥大事情,没想到问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两年多了,那小子十二岁就跟着他爹做豆腐。”

    虽然感觉问题不重要,邱强还是很认真的回答。

    “两年了,应该能独挡一面了,告诉吴俊平,明天让他只盯着,看那小子一个人成不成。”

    “眼瞅着秋收了,人手不够,就不要让老吴做豆腐了,让春妮去豆腐房给老吴的儿子打下手!”

    “行,我这就去找老吴说去。”

    邱强答应以后,准备往外走,被井张氏出言拦住了。

    “对了,告诉吴嫂,大厨房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春妮收拾完碗筷以后,就去她那里吃饭!”

    “好,知道了!”

    邱强弯着腰往外退。

    “邱强,你在井家大院干了多少年了!”

    邱强微一沉吟,不知道老太太这句话是啥意思。

    但还是老实回答:“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时间过得可是真快,你刚来的时候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

    井张氏的话勾起了邱强的回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邱强转身走了。

    井张氏眯起了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着:“这个人啊……真是看不透!”

    她总觉得邱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恭敬顺从。

    他的言行举止似乎总是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让人无法完全信任。

    别看邱强总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但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流露出一丝狡黠和精明。

    人老精,马老滑。

    井张氏虽然是女流,可也长了一双识人的眼睛。

    ……

    井家大院有专门的轱辘把井,用水不用到外面挑。

    洗衣服方便多了。

    春妮把水桶费力的提到东厢房的门口,倒进大铜盆里。

    她不敢在井边洗,井魁跑来跑去的,万一掉进井里,她就只有偿命的份了。

    春妮在门口洗井魁尿湿的褥子,邱强来告诉了她明天早上的活计。

    “春妮,明天早上去磨房帮士晟做豆腐,小厨房的饭以后就不用你管了!”

    邱强特意把〔小厨房的饭〕几个字咬的重些。

    是说给屋里的大少奶奶听的。

    其实,老太太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也是有一定的深意的。

    不仅仅是想让一个小丫头换下一个壮劳力。

    大少奶奶昨天对春妮又打又罚的,井张氏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颇为不满意。

    今早上,大少奶奶竟然支使春妮做早饭。

    井家的四个少奶奶轮班做饭,她有帮手,别人会没有意见?

    所以井张氏让春妮去豆腐房干活,对于大少奶奶无疑是一种警示。

    春妮必须干活,但决不能只帮大少奶奶一个人干活。

    春妮听了邱管家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不管活累不累,总算能脱离大少奶奶的掌控了。

    哪怕几个小时也好。

    邱强吩咐完春妮,并没有立刻就走。

    而是蹲在春妮的旁边  ,逗弄小少爷井魁。

    春妮默默地低着头,专注地洗着衣服,似乎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衣物上。

    她始终不肯抬起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她无法喘息。

    每一次目光无意间扫过邱强的身影,内心都会一阵刺痛。

    她爹朱老憨那声惨叫,深深烙印在春妮的心里。

    她讨厌邱管家,讨厌他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的样子。

    春妮一直低头洗衣服,直到井魁扑到她的后背上。

    抬起头,才发现邱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大少奶奶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落寞。

    她的目光如同一股清泉,静静地流淌着,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美丽而动人的眼眸,牢牢的锁定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上。

    那里三少爷的两只苏雀仍然不知疲倦的高声鸣叫着。

    春妮愣住了,这样的大少奶奶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意识到春妮在看她,大少奶奶很快恢复了冰冷的神情。

    春妮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她完全看不透大少奶奶了。

    大少奶奶的目光落在春妮身上,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一种被毒蛇缠身般的冰冷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大少奶奶的眼睛没有在春妮的身上多做停留,只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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