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霜雪,四日不绝。
衣衫偻烂的少年只剩最后一块馒头。
他犹豫片刻,将仅存的食物留给了自己的小狗。
他顺了顺小黄狗的毛,将它交给那位小姑娘。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它会一直陪着你。”少年说。
小姑娘抱着小狗爱不释手,眼睛弯弯笑意盈盈,眼中像闪着星星。
“放心吧,我很喜欢它,我会照顾好它的。”
沈清宵路过这方幻境时,看到的便是小姑娘娇憨可爱的模样。
这样的模样,他见过。
在虞山时,蜃妖秦素将他们拉入陆九天执念所化的幻境中。
那时姬容变作孩童模样,便是这个样子。
甚至,眼前这个小姬容,比那时幻境中的年纪还要小。
沈清宵环顾周遭,这里是……钟山。
他与姬容刚进入无方城时,每日早出晚归,便是到钟山调查当年发生的一切。
所以钟山是何模样,他识得。
可是姬容身为钟山储君,不是成年之后才回到钟山吗?
外界都是这般传闻,连钟山史书也有记载。
为什么,看起来六七岁的她,居然会在钟山?
沈清宵本该去找李自寒的。
可他几乎要把这蝴蝶城翻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李自寒。
别说是李自寒,还有阿容说过的夜山雪,跟班阿月,他统统连影子都没见到。
这只能说明,这些人要么已经离开蝴蝶城,要么被困在梦魇中,也就是寻常理解的,入了幻境。
所以他设法强闯了他人的梦魇,逐一破幻,便是为了寻找李自寒。
三千梦幻,有虚有实。
虚则是内向深处放大的执念和恐惧成为梦境,光怪陆离。
实则是入梦之人的记忆。
梦魇便是在真实记忆的基础上构造出虚幻。
所以即便大梦一场,也有可查的真实所在,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沈清宵不确定这是不是姬容的梦境。但他还是停留下来。
少年回望了女孩抱着的小黄狗一眼,向着钟山禁地走去。
在群山深处的朝明殿,据说供奉有上古大神的神位。
传说钟山一族是神族的后代,生来拥有长久的寿命。
死后不入轮回,但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阿爹阿娘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可是村子里的人寿命越来越短。
甚至有的人,活不到三十岁。
阿爹阿娘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老死了。在三十多岁的时候。
满头白发,死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们死后,神官大祭司的人来了。
他们带走了父母的尸体,也带走了他。
他们把他关进密不透风的囚室,他死里逃生跑出来。
一路上沿街乞讨,还捡了条同样无父无母的小黄狗。
但是大祭司的人一直在找他。
他屡次被他们发现踪迹,被抓到,被打得半死,再养好精神逃出来。
这样的折磨让他快要麻木。
唯一幸运的是,每次逃出来,小黄都会在他见到它的地方等他。
可他很累。
他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他把小黄送给一位乞讨时遇到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喜欢小黄,一定会好好对待它的。
而他,要去禁地问问神明,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等等——”
身后的小姑娘叫住了少年。
“那可是禁地。你要去做什么?”小阿容问。
“不用你管。”少年倔强的声音传来,步履不停。
“那里有吃人的妖怪,你会死的。”小阿容在他身后喊。
少年闻言嗤笑一声,“那里供奉的可是我们钟山的大神,你敢说是妖怪?”
“大神?大神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听说他的名字。神仙都有名字,只有妖怪才没有名字。”小阿容说。
“嘘——”少年上前捂住了小阿容的嘴。
“你不要命了,敢这么说。”少年表情严肃,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峻。
“你都敢走进去喂妖怪,到底是谁不要命?”小阿容若无其事道。
少年想到什么,突然神色警惕:“你告诉我,你说的妖怪,是谁告诉你的?”
小阿容想了想,略有些心虚道:“是我自己想到的。”
眼看大祭司的人追上来了。
少年顾不得那么多,毅然入了禁地。
小阿容看到那些身穿圣服的人也很害怕,跟着少年闯入禁地。
沈清宵满怀担忧跟着姬容,心中祈愿她安然无恙。
哪怕这是过去的事,早已是既定事实。
可他仍希望他的阿容少受些苦。
“谁关的我?自然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殷玄礼气愤地几乎要指天骂娘。
“不仅囚禁老子,还……”殷玄礼越说不下去,神色难堪,耳尖也泛起了红。
想起被那疯女人绑在床上日夜云雨交缠,殷玄礼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可惜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羞耻的神色和发红的耳朵。
姬容不关心殷玄礼遭遇了什么,她只问:“你说的疯女人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这蝴蝶城的主人谢沉蝶!”
“……谢沉蝶是谁?没听过。”姬容道。
殷玄礼无奈,“东吴谢家听说过吗?”
东吴谢家。
姬容觉得有些耳熟。
“我原是……东吴谢家人。但不重要,我只是谢不离。”
东吴谢家,是谢不离的本家。
姬容心尖有些疼。
殷玄礼见姬容沉默,以为她不知道,便接着说道:“你之前那个情郎谢公子,就是她亲兄长。”
姬容却是一瞬茫然。
谢不离竟然有妹妹。
她自然不知道。
谢不离很少说他自己的事。
他说他从小在山中修行,与尘世隔绝。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并不关心。
“我才出去多久,阿礼倒是同旁人交谈甚欢!”
一道陌生的女声传来。
她的声音犹如一缕从黑暗深渊中飘出的幽风,带着丝丝寒意和捉摸不透的诡异,轻柔似梦呓,带着一种异样的魅惑。
阁楼大门被推开。
冷夜之中,昏昏月下,高挑的身影玉立在夜色中。
深绿色的罗裙随风飘摇,裙摆上绣着的黑色荆棘花纹好似夜色中蔓延出的藤蔓。
想来这便是那谢沉蝶。
她停在那里不进不退,狭长的凤眸紧紧地睨着殷玄礼,眸光幽冷,仿佛盯着猎物的毒蛇。
殷玄礼早已变了脸色,一脸抗拒和不耐,语气沉静:
“蝶娘,你莫误会。他们是我的故友,只是偶然遇到……”
“偶然?”
谢沉蝶凤眼微微上挑,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姬容打量着谢沉蝶。
她面容白皙,细长的柳眉下,一双狭长的凤眼深邃而幽暗,眼尾微微上挑,晕染着一抹淡淡的绯红。
张扬中透着孤冷。
像夜里盛放的血红色蔷薇。冷艳孤高,难以触及。
眉眼之间,似乎确实和谢不离有那么两分相似。
只不过精致大气的脸上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
察觉到姬容的视线,谢沉蝶回看向她。
她开口,声音像是被毒药浸泡过,甜蜜中透着致命的危险,娇柔里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嫂嫂,我等了你许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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