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稍微缓过神来恢复嗅觉后,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立马就清醒了,挂着的药瓶还剩一半,距离出来的时间算,中途应该换过一次了。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伸手往裤兜里摸时才反应过来边上还有一个人。
俞星染算计好了换药时间定了个闹钟就睡着了,实在熬不住了,正常她都会午休睡一会的,要么奶茶店要么网吧。
宋野艰难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要看是谁的信息,这时边上的俞星染头一歪就要往边上倒,他立马伸出手扶着她的脑袋,身子转动的幅度大了些,手背上的针管已经有血液开始回流,他没有办法就这么扶着她,于是托着她的头放到了自己肩上。
俞星染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靠上后还非常自觉的蹭了两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宋野把身子坐直往她那边靠了靠,然后解锁手机。
【酥姐】:在大厅哪儿?
简短又精确的询问,宋野不用想都知道是张酥某个同事在这看见他了然后告诉她的,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宋野】:你同事没直接告诉你?
过了一会,对面的信息回过来了。
【酥姐】:你没那么快结束,我这还有一个病人,大概20分钟,一会我过来。
宋野摁灭了手机没再回复。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医院了,小的时候或是长大后,因为感冒又或是因为打架,对——还有被拽过来向被他打伤的人道歉,但是这样被别人送过来还是头一回。
医院大厅的屏幕显示20:23,说来好笑,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附中现在在进行第二节晚修。他感觉现在没下午那么难受了,就是坐着挺无聊,他正打算玩会游戏就收到了王亦泽发的信息,是一张课表。
他还没看就能猜到一些大概的课程安排。
一中是艺术特色学校,对文化课的重视程度不高,毕竟只有三分之一学生的会选择走高考,剩下的一半走特长,另一半大概就选择出国了,所以课程安排的比较松。
宋野非常清楚在这个点回王亦泽,对方会怎么缠着他聊天,所以他很理智的滑掉了信息栏。
他打开了游戏,把扎着针的手稍稍挪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了点,想伸个局部的懒腰,肩上俞星染的脑袋跟着往后倒,眼看就要磕下去,他急忙坐直又伸手把她的脑袋挪回来。
俞星染中午跟着辛祁天跑了挺久,这一下睡的比较沉,尤其是设立好了闹钟后不用突然惊醒担心药水会吊完导致回血。
俞星染呼吸平稳顺畅,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t恤的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
宋野这才注意到俞星染侧过来的右眼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痣,他把加载好的游戏界面划开,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大小。
挺巧。
看着看着宋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他点了一下手机。
这次拍下的这张照片比上回不小心拍到的要清晰很多,轮廓、微翘的眼睫,还有白皙的半节脖颈。
宋野点开张酥的朋友圈,猛的往下拉,找到了好几年前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文艺晚会的集体合影,他针对照片中的某处,把它放大,然后在后台和刚刚自己拍下的那张照片来回对比。
相似,重叠。
宋野无声勾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在庆幸还是惊喜。
最后他把这张照片传入云端,把相册删了,同时把最近删除都清了。
像个做了亏心事会被发现的小孩一样细心的处理干坏事留下的证据。
自己大概率是还没缓过神来,在他没想到做这些更合理的解释时只能这么想。
他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和她讨论念检讨的那个话题,宋野第一回想到检讨这两个字心情顺畅了些。
好像忽然之间看到了很多年前已经模糊了的画面,在这一刻像是拨开了云雾重新变得清晰。
画面中一只细白的小手伸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份自己代劳的检讨,稚嫩的声音安慰他,“我写好了,模仿你的字写的,老师看不出来的,你放心吧。”
很巧,是真的很巧,宋野在心里对自己说。
接着再想退回到游戏界面时,手机一个劲的震动个不停,他的眉头都不由自主的跟着这个节奏突突跳。
王亦泽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一堆痛苦、暴走的表情包,好像吃准了他会回一样。
不过宋野非常清楚这个人有狗皮膏药的潜质,再无视的话,他就会把这个潜质发挥到极致。
但是这次的课表竟然和他猜想的不一样,应该是受刺激了,一中调整了主课的频次,同时也跟着补课了。
【王亦泽】:造了孽,我他妈周六要补课,一中终归不是我认识的一中了。
【王亦泽】:我以为暑假补课已经是它最大的让步了,终究是我们给它的容忍过了火!
【王亦泽】:老子要罢课!
宋野看了一眼,周六上午需要上半天课,周末时间从原来的两天变成了一天半。
不过这都是开学后的安排,连一中都这样,宋野已经能想到熊博士说的暂时是真的暂时了。
【宋野】:罢课的话你爸打你的时候别拖我。
【宋野】:看了一下,我比你好点,补一天半。
王亦泽自动忽略前一句。
【王亦泽】:???
【王亦泽】:兄弟,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打错字了?你是想说惨还是苦?
【宋野】:没有,据说附中开学后周末就只有半天。
手机另一头的王亦泽破碎的心理瞬间得到了平衡,同时又震惊不已了。
【王亦泽】:靠!这么惨!
【王亦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后悔转学了?要不回来吧,文化部的升学率需要你,我的作业也需要你。
【宋野】:你作业发我,我可以教你。
王亦泽又发了一大堆追着喊爸爸、爷爷要抱大腿的表情包,最后又回到那个问题,问他要不要回来,也就一年了,没必要那么累。
这个问题宋野没有犹豫。
或许以前的宋野也不会犹豫,但是选择会和现在不一样。
以前宋野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会沉下去,也不想起来,浑浑噩噩的混完这几十年就行了,后来他没法这么想了,也没法在宋江河那个破旧肮脏的屋子里待着,更不想看见他,看见那张和自己七八分像的脸。
宋野觉得自己是个极端的人,宋江河越想看他烂在这,他就越要拼命的爬出去。
所以他想要逃离这,逃离这的所有人,而目前最平坦的康庄大道就是高考!
一中的教育重心太偏移了,从那走文化,太容易被刷下来,宋野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
王亦泽虽说和他一起长大,终归有些事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
【王亦泽】:你……你爸对你怎么样?
【宋野】:我爸死了。
王亦泽结束了话题,没再回话。
他对宋江河一点也不了解,就连听说都是在宋野初二那年才听说过这号人,唯一的了解就是这个男人是个浪荡子,不顾家。
但是这个‘爸’他知道宋野代指的是谁,所以更不好回话了。
对方没动静,宋野二话不说就打游戏去了。
刚恢复精力的原因,手感不太行,目测这把要跪,突然一道非常刺耳的声音响起,接着他肩上一轻。
俞星染被吓了一大跳,弹射似的猛然坐直,深呼吸了一下才摁灭了闹钟,扭头冲护士服务台喊,“这边水吊完了,麻烦换一下。”
得到回应后才转回头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多了,这水吊的真够久的。
手机还剩百分之二的电,俞星染直接关了机,抬头想去看药水时发现宋野醒了,正盯着自己看。
“醒了?”俞星染转了转脖子,“那我回去了。”
俞星染站起来准备走,宋野邀请道,“等我一起吧,最后一瓶了。”
俞星染本想问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再给你换一瓶,扭头一看,护士空手过来的。
宋野已经熟练的把手递到前来拔针的护士面前,“你手机没电了吧?这离乐平街挺远的。”
俞星染想了想,又坐下了。
“摁一会。”护士压着棉签说。
宋野伸手摁住,护士接着叮嘱,“你这低血糖比较严重,自己感受一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休息十分钟再离开。”
宋野抬起头朝她礼貌的笑了笑,“嗯,谢谢。”
护士在他笑里失神片刻,说了一句不客气便匆匆离开。
“有糖么?”宋野偏头问。
俞星染在身上兜里摸,摸出一颗很眼熟的大白兔奶糖。
难怪有这么多糖,原来是低血糖。
宋野还没来得及接过,有一道声音喊了一句,“别给他。”
俞星染抬头看过去,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年岁大概二十五六,个子不算高但是五官精致,走在路上都会引人回头看两眼的那种。
张酥走过去看见俞星染后愣了愣,朝她点头,“你好,是他同学吧?”
俞星染跟着颔首,礼貌的回答,“是。”
“谢谢你送他过来,没耽误你上课吧?”张酥语气柔和的问道。
俞星染摇了摇头,“没有。”
张酥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那就好,把糖收了吧,他用不着。”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收,宋野直接就夺走了,三两下剥了糖纸丢进嘴里。
张酥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一天没吃东西吧?”
“吃了。”宋野反驳。
“吃了能这么严重?”张酥脸上带了似嘲讽的表情,“不是你同学送你过来你估计爬都爬过不来。”
宋野仰头向后靠,“嗯,你同事也挺好。”
他想如果那会他有力气,思绪在线的话,怎么着也不会来这个医院。
“吃了什么?”张酥问,还是有些担心,“我去给你拿个面包吧。”
“不用。”宋野拽了她一下,语速稍微加快,“吸了两口烟。”
俞星染听到这个回答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碍于有人在,她憋笑的难受。
张酥脸色变了变,最后瞪着他,“你怎么不上天?吸两口能续命?饭不记得吃,烟倒是抽的很自觉。”
宋野安静的听着没有再反驳。
宋野本来就没吃早餐的习惯,中午又被熊博士拉着说了挺久,本来还想听完就赶紧去吃两口,结果说来说去,熊博士也不松口,最后说是要去家访,他的胃口一下就没了。
张酥用长辈式的语气表达着对宋野的关心和指责,宋野沉默着看似乖巧的听着,看样子是习惯了。
而张酥明白,他只是还没缓过来,还不舒服,不然这会早就走人了。
俞星染猜测应该是他家里的某个亲戚。
挺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么能唠叨的长辈了,怪不习惯的,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
在她打了第三个哈欠时,张酥才注意到,抬头看了眼显示屏的时间。
“不好意思啊,说的有些多了,都这么晚了。”张酥这话是对俞星染说的,“一会让阿乐送你回去吧。”
俞星染眼底盖了一层雾气,显得她那双眼睛更加透亮,她抬眼疑惑的皱了一下眉,“阿乐?”
张酥笑了笑,神色更加柔和,“就他,他的小名叫阿乐。”
说起来张酥像是找到了话题,她接着说,“他小时候经常哭,哭起来谁哄都没用,身体也差,经常生病,不愿意来医院,不舒服就哭,这个小名呢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发挥什么作用。”张酥无奈的笑笑。
俞星染朝宋野那边看,是真没感觉出来,总而言之就是震惊以及质疑。
她突然想起了一中流传的风云传说,看来宋野在家挺会装的,这一点倒是可以学习学习。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是不是看不出来?”张酥问,略带责怪的看向宋野,“别看他在学校经常打架,他也就是力气大了些,他的低血糖是遗传性的,比一般的要难受的多。”
俞星染很意外她知道宋野的那些不良行为。
没挨打么?
宋野对她当众揭短的不满毫不掩饰,冷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是遗传的?”
张酥顿了顿,然后说,“我是医生。”
“说完了么?”宋野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到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早课。”
张酥并不想影响他学习,于是起了身,对着俞星染再次道谢,“谢谢你啊小同学,啊,忘了说,我是他姐姐,有空请你吃个饭吧。”
俞星染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胸前的工作牌上。
张,酥。
很好听的名字,不同姓?分开随父母吗。
长的……也没几分像。
“不用了,我没帮什么。”俞星染婉拒。
张酥还想说什么,被宋野打断,“人帮的是我,要感谢也应该是我来。”
张酥想想也是,叮嘱了几句回去注意安全就被别的病人喊住了。
宋野打了车,站在医院门口等。
俞星染感觉脖子痛,一直在活动脖子,双手向后捏,宋野往她手臂上瞥了一眼。
“等我一会。”宋野算了一下出租车的距离,“师傅过来没那么快。”
俞星染点头,“如果要很久的话可以重新打车。”
最困最难熬的时间熬过了,她现在不急着回去。
“不用。”
宋野的很快确实没过多久,回来的时候丢给俞星染一支药膏,俞星染手忙脚乱的接住,疑惑的看着他。
宋野指了指自己手臂的位置,俞星染才想起来中午翻墙不小心蹭破的皮。
中午那会她看了一下,口子不大但是破口密集,一点一点的往外渗血珠,这会结了一层血痂加上晒伤泛的红一看像是破了一大片。
“谢了。”俞星染拧开药膏垂头擦着,“你要是想抹平的话还是不太够的,我救的可是你的小命。”
宋野笑了一下,他压根就没往这想。
“请我吃个饭吧,想吃烧烤。”俞星染很直接的提出要求,“不算过分吧?”
宋野正好胃口恢复了一些,迟钝的饿意来袭,于是答应了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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