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落的很快,酉时便天黑了,范无赦散值后,骑马回自己的府邸,由于街道熙攘拥堵,便绕远了,选择从人少的路径回府。职业习惯,一路上留意了每个可能发生不平事的角落,也顺便检查衙差是否有同僚巡逻至此,不一会儿便到了自家府门。
范无赦敲开了大门,老仆将他恭敬的迎进去,并告知已经备好宵夜,范无赦先去吃宵夜,路过大堂走廊时眼角余光瞥见堂内站了个人,顿时吓了一跳,以为看错,正眼一看,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为什么管家没有告诉他有客人,他是谁?怎么进来的?
上官巽拱手道:“大人,在下钟离易阳,奉永宁少主之命,前来与您对接事务”,说着把玉佩拿出来,范无赦接过他手中的玉佩,翻着面祥看了一遍,的确是邢妱的。
范无赦将玉佩还给他道:“既然是永宁少主之命,你且随我来”,说着,径直往后院去,上官巽跟着他走过了灯火明亮的廊道,又经过天井,范无赦的宅子不像别的府宅,里边树木掩映,花草茂盛,假山怪石多,他的院子都是光秃秃的一目了然。
上官巽好奇道:“大人的府邸,怎这般清清白白,连花草树木都没有”
范无赦道:“刑部的差事,易与人结仇,早年刑部有个同僚办案时遇到一个不讲理不讲法的狂徒,那人便私入府宅,躲在树上避过一拨拨的巡逻,把我那同僚杀了,所以,我就把所有的树都砍了”,上官巽恍然大悟道:“原是这样…”
范无赦道:“永宁少主对你很特别吧,将这么重要的信物交与你”,上官巽道:“都是为了办事,这事本由我负责,若她亲自行动,会让人起疑的”
范无赦道:“据我所知,凭这块玉佩就可调动四象门,等同青龙令”,上官巽倒不知道有这作用,也是很意外。
范无赦道:“公子可是四象门的人?”
上官巽道:“正是”
范无赦疑惑道:“你是四象门未来的掌门?”
上官巽不语,范无赦更疑惑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回头打量起他来,见他样貌不俗,便道:“想来,永宁少主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范无赦将他领到了书房,邀请他坐下,对上官巽道:“情况特殊,就不奉茶了”
上官巽道:“无妨,这次来,是想与大人商议一件事”
范无赦直入主题道:“二殿下与少主的事,我已知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上官巽道:“此次行动,由我负责监控房薇,房薇与太师私下甚好,我们推测,此次行动,房薇会调动刑部武力进行干扰,所以,希望大人能在从中周旋,好利我方行事”
范无赦道:“具体做什么?杀了房薇?”,范无赦已经顺着他的话开始想计策。
他道:“房微武功十分高强,杀他很难,而且房薇在时,我没有绝对的指挥权。
上官巽道将一叠票子交给范无赦道:“我和你说…”,上官巽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范无赦道:“这个主意可行”
上官巽道:“有劳范大人了”
“不客气”范无赦道。
上官巽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复命了”
范无赦道:“替我向少主问声好”
上官巽道:“好”,范无赦礼貌的回礼,两人就此别过。
……………………
风华楼,皇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今晚是人气最旺的地方,原因是“风华楼”楼主请了天下第一名角儿“梅子清”前来恭贺新春,戏友们把风华楼围的水泄不通,能进去的早已进去,不能进去的巴巴的围在外圈翘首以望,期盼戏散后能见“梅子清”一面,表达衷肠。
邢妱和甘有宁三人因早早买了座儿,又是花了大价钱,所以得以在“风华楼”的最佳看台一睹绝代佳人的风采。
台上演的依旧是老掉牙的“财子佳人”故事,戏是换汤不换药的样板戏,题材跳不出男女之恋,变的只是“才子佳人”的身份,男主角通常为王爷、世子、将军、富家公子,总之非富即贵,佳人大多是出身卑微的女子,不是婢女就是庶女,或者脑子偏傻的,双方恋前来一番欢喜冤家,你躲我追的拉扯,最后有情人眷属。
这回听说演女主角的是名伶“梅子清”,都期待能看到点不一样的内容。
邢妱坐在台下嗑着瓜子,看着台上的王爷和演婢女的梅子清眉来眼去,侧头问甘有宁道:“这戏还有多久能完?”
甘有宁正看的出神,头也没转,直勾勾盯着戏台茫茫然回道:“好多回呢……”,杜凌然接过话道:“听说王爷和婢女相遇到相知的过程,又加了二十几场的内容”
甘有宁的注意力转回来了,打趣道:“少主是不是担忧府中的美男子被冷落,急着回去?台上的小生虽不及他,却也不差,您就陪我们看会儿吧”
邢妱继续嗑瓜子,又看了两场,约摸想起什么来,便道:“这戏我好像看过……”,杜凌然道:“现在的戏都差不多,互相抄,这边抄几场,那边抄几场,杂糅后就成新戏了,演的人也是来来回回都那几个”
邢妱来“风华楼”的本意是麻痹敌人,因“风华楼”是王公贵族子弟的聚集地,哪位人物在这里做了什么很容易在圈子里传开,很容易立住人设,没料到这戏这么长。
此时台上的王爷与婢女的爱情受到太妃的阻挠,邢妱道:“这么说来,看一样的内容有什么意思?”
甘有宁道:“虽然戏一样,但梅子清是个名角儿,很卖座儿,只要是她的戏,戏迷们都会捧,若不是‘风华楼’出大价钱邀请,寻常人可看不到她的戏,大伙儿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看戏,是看她”
邢妱环视一周,果然发现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富贵男子。
杜凌然道:“别看此人无实权,她的号召力可比一个真王爷,振臂一呼,应者千万,她的名字就是座儿,她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千万戏迷反复琢磨,百感交集”
邢妱莫名道:“可戏那么烂…”
甘有宁闻言,嗖一下紧张攀上她的手,左右身后看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沉浸在戏中,没注意邢妱的评价,顿时松了口气,便低声道:“少主可小声些,被听到就麻烦了,可不能说她一句不好,否则戏迷们会群起而攻之,我们谁也走不了”
邢妱惊道:“这么严重?”
甘有宁道:“少主有所不知,上次不知是哪位姑娘,说了一句戏不好,本意是内容不好,并没有说她唱的不行,登时遭到她的‘捧子’围上来谩骂,那位女子从此郁郁寡欢,门也不敢出”
邢妱不可思议道:“还有这种事?”
甘有宁比她更觉得不可思议,惊讶道:“这事儿当时很轰动,少主不知?三院一堡大写特写,这梅子清也是这三院一堡捧红的”,说到这儿,她往邢妱耳边凑近了,小声道:“据说她是龙太师的人……”
邢妱顿了一下,笑道:“庭院深闺之人见识短”
甘有宁又小声回道:“这三院一堡,就属红叶堡实力最强,据说红叶堡背后的人是龙太师,三院都要给一堡让资源”
邢妱回道:“原来如此,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
甘有宁不屑道:“大多花旦是‘捧子’封的,抄出来的水货,并没有得到这个领域的‘大家’认同”
邢妱道:“既然内容一样的戏,怎么不换换?”
杜凌然道:“换不下来”
邢妱道:“怎么说?”
杜凌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许多伶人有万千‘捧子’,长得又这般迷惑众生,不论什么戏,唱的怎样,都会有人捧。自她的成名戏问世后,大周的戏班子争相抄袭,内容差不多,却很卖座儿。戏班子也是商人嘛,肯定是梨友喜欢什么就造什么了,一来二去就全都一样了,这样千篇一律的戏,偏偏又捧出了许多角儿,比如东宁城的兰屿歌、安南城的竹漪漪、西定城的菊在野,与镇北城的梅子清并称梨园梅兰竹菊,都是靠这些戏捧红的。这样戏班子就觉得梨友爱看,必然就一直唱下去了……”
邢妱“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样下去,以后是不是出不了好戏了?”
甘有宁无奈:“是这样,不过也没办法,谁能解开这个死结呢?好在角儿的脸还能看”
邢妱道:“可是,不好就是不好,就没有明眼人?”
杜凌然道:“这个就不得不说说红叶堡、青鸟院、尺素院、鸿雁院,大家熟知的三院一堡了”,这个邢妱倒是熟的不能再熟,三院一堡,搜集罗网遍布天下,每个地方都有一个据点,四象门许多机要信息都通过它们间接获得。
杜凌然道:“这三院一堡是百姓的喉舌,每日必看之传报,有了关注便有人操纵舆论了,不管戏好戏坏,只要给钱,就会帮忙造势,再差的戏,经过三院一堡这么一传,便闻名天下了,角儿也跟着红起来,座儿也有了,久而久之,戏班子不再专注戏本身,而是专注造势,怎么带动舆论”
甘有宁接着道:“这个角儿,一旦有了‘捧子’,就有了保护障,能反制这三院一堡,保护角儿,而三院一堡为了维持关注度,也需要在角儿身上找非议点,这样想要戏好就更难了”,邢妱沉思着,其实想要打破死循环也不难,但她懒得管这等闲事,也轮不到她管,这样样板一样戏作,也没什么危害。
几人聊天的档口,台上又过了两场戏,还没完,邢妱道:“戌时了,这么多场戏,要看多久?”
甘有宁道:“看不完的,明日接着来,接着看后边的戏,接着交钱”,邢妱有所悟道:“看样子,戏班主很有挣钱的点子……”
杜凌然道:“为了让戏迷多买几场戏,戏班主加了不少可有可无的戏,好增加场数,可挣钱了,看戏的称其为注水”,邢妱软软的打了哈欠道:“如此说,也不用忍着疲累看了,时候不早了,明儿接着来看就是,我先告辞了”,说着起身往门外去了,现场还坐满着看戏的人。
甘有宁三人也觉得疲乏了。
邢妱刚要出门便被楼主拦住道:“少主,莫走明门,走暗门”
邢妱不解问道:“为什么?”,说着已经顺手已经打开前门,刚要出去,立即被眼前景象惊呆,捧角的人站满皇城大道,黑压压一片,十分拥挤,许多人手上都拿着东西,有些提着花篮,有些提着水果,有的拿着梅子清的木雕,有的拿着表达爱意的字画,一片殷勤,一片诚恳,不住的往大门涌动,风华楼的护卫筑起人墙,将他们死死的拦在墙外。
邢妱立即关上门,对楼主道:“这很容易发生踩踏吧?”
楼主道:“少主放心,梅姑娘不会从这个门出去,到时候他们等不到人,会一个个散去,不会发生踩踏的”,邢妱不语。
楼主道:“我派人送您走暗门吧,小心被误伤”,邢妱只好随着小二去走暗门,两人从地下通道,通道通往街道外的一间酒坊。
一路上小二谈论这些疯狂的捧角儿戏迷,小二道:“这些戏迷,就像疯魔了一般,跟踪、偷窥、蹲点、死缠烂打……前段日子,安南城的竹漪漪与皇城第一富豪家的公子沈玉在绿柳山庄小酌,戏迷认为沈玉要抢走自己的心上人竹漪漪,便把沈公子打了,现在刑部还在办这事呢”
邢妱无意道:“是异想天开,还是自欺欺人?”
小二道:“都有……这梅兰竹菊的戏迷们,时常在红叶、青鸟、尺素、鸿雁这三院一堡的传报上互相攻讦,笔战不断,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角儿们的吃喝拉撒都会引起戏迷的关注,三院一堡也很乐得他们这样,太冷淡了,他们还会拱火,毕竟有人气就有钱嘛”
小二向她说着,邢妱便听着,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酒坊,邢妱向他点了下头表示感谢,之后便驱马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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