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后院书房
简志鸿放下了手中的公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师爷招呼丫鬟,赶紧把桌上凉了的茶水端下去,换成温热的。
待丫鬟的脚步声远去,师爷才放低了声音问道:“老爷,南宁府怎么说?”
过了片刻,闭着眼睛的简志鸿,幽幽的回了一句:“还能怎么说?无非是一顿训斥。”
“没说什么时候派官军过来?”师爷追问了一句。
那些逃回州城的兵丁,带回来的说法十分混乱。
有的说参与的暴民人数不多,有的又说暴民人山人海,甚至还有兵丁说,暴民中有法术高强的仙人助阵。剔除掉那些明显的胡言乱语之后,师爷认定了一个事实,无论人数是多是少,光是能接连击败捕快和巡检,暴民的实力就不可小觑。
“南宁府的公函在桌上,你自己看吧。”简志鸿依旧闭着眼,伸手指了指桌上。
小心趋步向前,师爷拿起了桌上的公函,仔细看了起来。
接到简志鸿的求援公文,南宁府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在回函中痛斥简志鸿“治理无方”、“驭下无能”、辖区内“戒备懈怠”。反正几百字的回函,没一句好话,只在最末尾提到,由于川、贵的彝族土司暴乱,兵部已下令抽调周边省份的官军、土司的土兵前去围剿。广西都指挥使眼下正在各卫所,调集人马。
加之,与南宁府相邻的浔州府境内,大藤峡的瑶獠作乱,不但都指挥使无法抽调官军来平乱,短期内南宁府也无可用官军可派。
这样一封回函,通篇没有一个好消息,难怪简志鸿看完,一副被霜打过的蔫样。
放下南宁府的回函,师爷轻手轻脚的退到一旁的屏风处,垂手而立。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不要去触霉头,惹祸上身。
此时,书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任由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半个时辰之后,简志鸿终于睁开了眼,屋内的光线让他一时难以适应,半眯着眼,在书房内扫了一圈,看到依旧站在屏风旁的师爷。
“你再写一封加急公文给南宁府,就说暴民势大,已有燎原之势,恳请知府大人救黎民于水火。”简志鸿有气无力的说道。
要知道,几个月之后就迎来“考满”,自己要带上大笔银两,前往桂林府,打点那些考功司的饿狼。
现在属地内的暴民,如果只是烧杀劫掠一番,然后去往别处也就罢了。届时,如果暴民依旧没有退散,有人想拿这事儿做文章,只要拿出现在的这些往来公文,他简志鸿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还有什么事?”看见依旧站在屏风旁的师爷,简志鸿问道。
“还有一件事,方才没来得及禀报老爷。”听到简志鸿的声音,师爷微微的欠了欠身子说道。
“说吧。”简志鸿打起精神,努力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关于巡检袭职之事,孙、王两家把孝敬送过来了。”师爷前驱两步,小声的说道。
之前,简志鸿不止一次的在师爷面前表露过,要寻时机收拾阳奉阴违的这几个巡检。
至于换谁来干巡检,简志鸿无所谓,他要的是新任的巡检听话,而不是像黄、马二人那般,阳奉阴违,敷衍自己。所以,在换人的过程中,必要的孝敬,是检验新任巡检“忠诚度”的唯一标准。
“这些是他们孝敬老爷您的一点心意。”说罢,师爷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双手递了上去。
“该怎么做,他们都知道了吗?”接过银票,简志鸿看着面额不等的银票,心中粗略的计算了一下总数之后,满意的塞进了袖中。
“都是明白人,他们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等老爷点头便能动手。”眼巴巴的望着简志鸿把银票塞进袖中,师爷说话间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交待他们做的干净一点,要是走漏了风声,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简志鸿眯起双眼,眼中透出一丝阴狠。
“来~~~这是赏你的!”虽然师爷吞咽口水的动作十分细微,却还是落入了简志鸿的眼里。从袖中掏出那叠银票,眯着眼挑了一张“壹佰両”的,放在书案上,朝前轻轻一推。
“谢老爷赏赐!”师爷躬身,双手拿起书案上的银票。
满脸喜悦的把银票拿在手里,师爷端详了半天,才小心的折好,放进袖中。同时,师爷在袖中又摸了摸刚才没拿出来的几张银票,这几张银票合计一千两,是他从孙、王二人的孝敬中扣下的。
按简志鸿原本的打算,每一个巡检要价五千两,谁知这个要价,吓退了好几拨跃跃欲试的大户。后在师爷的劝解之下,最终,简志鸿把价码定在了两千五两。于是,这才有了师爷与孙、王二人在酒楼密会,也给了师爷为自己谋利的空间。
木民村外,河滩
原本喧闹不已的河滩,没有了往日操练的口令声、兵器的撞击声、弓弦的震动声。
此刻,一百多俘虏被分成几队,全部跪在河滩的细沙上。
俘虏当中,被几个亲随围在中间的黄武特别显眼。几日不见,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目空一切,蓬头垢面之下,眼神中透露出的是更多的阴鸷。许山海背后的那一箭,偏了几寸,虽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但也让他受伤不轻。
俘虏们的外围,则是一圈手持兵器的国兴军兵丁。
这些刚加入国兴军的兵丁,经过几天的操练,精、气、神已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扫往日脸上萎靡、萎缩的模样,个个都拿紧了手中的兵器,警惕的注视圈中坐着的俘虏。
随着远处,林宗泽、许山海、徐子晋一行人的到来,俘虏们开始窃窃私语,一百多人的低语,顿时汇聚成了一片“嗡嗡”声。
俘虏们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拉到河滩上来,心中本就各种的揣测。再看看,周围一圈闪着寒光的刀枪对着自己,本就让这些俘虏心里发怵,加上对未知的恐惧,更是让他们无法淡定。
这会儿,看见林、许等人的到来,更是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闭嘴!”
“不许说话!”国兴军几个带队的队长,立即出言喝止。
林宗泽、许山海、徐子晋几人停下了脚步,随后,几竹筐的玉米饼子抬了过来。
望着竹筐里金黄的玉米饼子,很多俘虏感到莫名其妙。因为,除了被俘的第一天,他们吃的是番薯和玉米饼子,之后的吃食,除了番薯还是番薯。
突然间,几个俘虏,不约而同的嚎啕大哭,原来,突然改变的吃食,让他们联想到了“断头饭”,预感死期来临。
旋即,几条人影闪出,随着几声竹鞭击打在肉体上发出的声响,那几个大哭的俘虏发出了哀嚎。
“闭嘴!”原来,那几条人影是国兴军的几个队长,他们用手中的竹鞭,让那几个大哭的俘虏安静下来。
“好了,都安静吧!”许山海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
“你们被俘也有几天了,依照林将军的意思,今天对你们要做一个了结。”许山海手伸向林宗泽,示意了一下。
“首先告诉你们一句,在座的人,没有几个人会死,你们也不用担心那是‘断头饭’!”许山海开宗明义,先给了俘虏们一颗定心丸。
为了让俘虏们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听进去,许山海必须让他们的心放下来,不然,俘虏们都以为死期已到,谁还会有心听他说什么?
“我很清楚,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佥点,迫不得已而来。如果放下手中的兵器,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许山海放缓了声音说道。
“打击一小撮死硬份子,感化被蒙蔽的大多数”,这是许山海在后世的抗战剧中学来的。
先化解敌意,再拉近距离,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能不能把眼前的这群俘虏感化,许山海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就算感化不了他们,也不要再把他们往对立的方向推。
“官府的人,告诉你们,说我们是暴民。可事实上呢?我相信,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村子里没有无辜的人被杀,没有哪家被抢,更没有哪家的妇人被糟蹋。”许山海相信,被俘的这几天,俘虏们很清楚村中的情况。
“反倒是,大户们勾结官府,抢我们的田地、杀我们的亲人、烧我们的村子。他们躺在我们身上,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到最后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说到这里,许山海停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从俘虏们的脸上扫过。
而俘虏们有的神情茫然、目光呆滞,有的低下了头,偷偷的抹眼泪,或许是许山海的话语,勾起了他们心底悲伤。
还有一些人则是嘴角下撇,不停地无声冷笑,其中就包括黄武。
“所以,我想你们心中应该清楚。我们与官府的人相比,谁更像暴民?”听到许山海的话,他们想到了自己在路上设卡时的种种劣迹,更多的俘虏低下了头。
“前几天,村子里的每一户都分到了属于他们的田地。他们不用再给大户交租,不用再被大户压榨。有了田地,他们耕种出来的粮食,可以养活自己,可以让亲人不再饿肚子,可以不用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不用再像你们一样被强行佥点。”许山海知道,这些弓兵当中,大部分都是被强行佥点而来,他们没有饷银,吃的是发了霉的食物,时不时的还要被巡检打骂,要说这些人心中没有怨言,谁都不信。
“你们都是本份的庄稼汉子,被官府胁迫,无奈之下才为虎作伥。所以,林将军决定,只要你们立下重誓,将来决不以我们为敌,便放你们回家!”说完,许山海的眼神,缓缓的扫过每一个俘虏。
在官府的口中,暴民都是青面獠牙的是嗜血之徒。有些俘虏刚才还以为要吃“断头饭”,可转眼间,许山海就告诉他们,只要承诺不再为敌,便可获释。
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让俘虏们难以置信,整个河滩上,鸦雀无声。
“好汉爷,我们都可以走了?”终于,一个胆子大的俘虏,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的,只要承诺不再与我们为敌,便可以回家。”许山海微笑着点点头。
“不但可以走,这边还给你们准备了路上的吃食,每个人还能领五十文钱当做盘缠。”许山海伸手指了指大石旁的那几个竹筐。
直到此时,俘虏们才明白过来,竹筐里装的玉米饼子,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断头饭”,而是给他们回家准备的干粮。
“好汉爷,我们不要吃的不要路费,可不可以现在就走?”一个年岁稍长的俘虏站起身问道,他并不在乎干粮和路费,一心想着赶紧离开,唯恐许山海他们反悔。
“先不急着走,还有一件事没办完……”许山海的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宗泽走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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