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桓这才晓得为何自己明明身着华服,身后便是巨大豪华的马车,她一个布衣小丫头却毫不把自己放眼中。

    “在下方才失礼了,请小姐代为道歉。回头我亲自赔礼。”

    他话一转问道,“胭脂怎么没过来?”

    “她头天从来福酒楼回来,受了风寒,杏子正为她诊脉开方。”

    紫桓关切不像装的,忙道,“现下如何,可发热了吗?”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公子此来不是为了胭脂吧。”

    陈紫桓将自己想法说给云之。

    他想把收容处改成婴儿堂,但看护多是外地人,回乡的回乡,离开的离开,现下那边缺人,想托云之求凤药请官府派些看护。

    银子可以由他捐赠,只是不知给哪个衙门比较合适。

    他暗自盘算的是:只要留下官府的人,就如贴上了护身符。

    不管是哪里来的人,是人都能被收买。

    银子到时给得足足的,再加上一个自己的心腹,管理整个婴堂毫无问题。

    “这个我还真得问过凤药才知道。”

    这话合紫桓之意,拉下水的贵人越多,他就越安全。

    这是夫人教他的,也是他亲见夫人是如何用这种方法让多少当官的服服帖帖。

    此时的他,坐在当年跺跺脚,京城抖三抖当朝太师住过的府邸。

    与千金小姐、皇子之妻平起平坐,聊天饮茶。

    就凭他一个孤儿,一个曾以出卖身体为生的小倌,一个被人如烂泥踩在脚下的烂命也有今天!

    一想到他曾经在地狱中挣扎,再到如今把这些踩过他的人玩弄于股掌,他就兴奋得发抖。

    ……

    那处收容所,就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

    大门口,那间小小的门房就是他吃住之处,他无父无母,跟着远亲来到京城,来京时尚不记事,离京时,已满腹沧桑。

    他自小生得清俊,少不经事又刚从乡下来,看到这里的整齐的房子与街道,新奇地暂时忘了父母过世的悲痛。

    跟着这个亲戚在小小的门房里,远亲看守大门,他就坐着小凳子靠在墙上无聊地抠着墙砖抓虫子玩。

    亲戚说看大门非常重要,是整个院子里最重要的工作。

    他在小小空间只觉得枯燥乏味。

    亲戚不让他向外跑,连头道院子也不让他去。

    并告诉他自己能收留他已经很不容易,要是不听话,一口饭也不能吃。

    他饿得前心贴后背,不敢出小房子,靠着墙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吱吜”开大门的声音吵醒,踩着凳子从小窗中向外瞧。

    看到自己那个亲戚点头哈腰给人开门。

    进来一个妇人,穿着整齐干净,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打扮得与他见过的村里女人都不一样。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睡着的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皮肤白皙得像冬天里覆盖大地的雪片。

    她正做着香甜的梦,趴在妇人肩膀上犹在笑着。

    乌黑的头发扎成小辫子,脖上挂着长命锁。

    他的饥饿瞬间消失了,从前在村里,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村子里的孩子个个早早就要帮家里干活。

    最大的孩子若是丫头就得带弟妹,做饭。

    老大是男孩就要同着父亲一起下地出力。

    不管男娃女娃都灰头土脸,脏得分不出颜色。

    这丫头生得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水灵。

    原来年画画的是真的。

    他露出两只眼睛,巴巴看着那丫头被妇人抱入院中,他的目光一直没收回来。

    门房回来,看到他的模样,猥琐一笑,“小子才这么点大就知道想丫头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点上旱烟袋吸了一口,向男孩脸上一喷,一股浓烈的烟气加口臭呛得男孩几乎晕过去。

    男孩的活动空间就在这块小房间里。门房睡觉的地方不比这里大多少,只放得下一张床,还不如这里自在些。

    院中那棵老树上有个鸟窝,他老仰着头看着那窝里的小鸟,小鸟有老鸟看顾,他却没有。

    …………

    他爹死了,爹的侄子——也就是他的堂哥,当时已是个成年人,做主把他娘卖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做小妾。

    一抬小轿过来后,他便成了孤儿。

    他才八岁,拿起柴刀要去砍死已经成人的堂哥。

    堂哥的儿子都比他高。

    他的刀被人夺下后,没两天,这个远房亲戚就来接走了他。

    此处十几年前比现在更人烟稀少,他小时候曾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不知前途,却很安乐。

    日子一天天如水流过。

    时间久了,主家认得他,又加上他生得好看,洗干净后是个惹人疼的孩子,便许他在前院空地上玩耍。

    那亲戚叫他喊自己爹。他没儿,需要个人养老送终。

    养父给他在院里树下扎了个秋千。

    在这院子里,他再次见到那个雪娃娃似的女孩。

    她从二道门口向外张望,远远地看他,她的眼睛漆黑发亮。

    男孩子正在荡秋千,年画娃娃羡慕地瞧着。

    他冲她招招手,她眼睛左右灵活地转了转,瞧见跟着她的奶妈没有眼前,捂嘴一笑。

    快速跑过来坐上秋千,他为她推秋千,推得很高。

    她笑得格外响亮,声音像铃铛,脆生生地在他胸口里回荡。

    他那么小便感受到幸福是伴着痛苦一起来的。

    他那么在乎她,想听她对自己笑。

    她回房不出来时,他胸口便会难受,只是那时不知道那种感觉叫痛苦。

    为了见她,他开动脑筋想合适他们一起玩的游戏。

    她荡烦了秋千,他便发掘别的好玩的事情与她分享。

    他利索地爬上树,从鸟窝里掏出小鸟,冲她摇了摇。

    雏鸟吱吱叫着,小女孩从内院跑出来,接过小鸟,爱惜地摸摸刚长出的羽毛,“它好可怜,你把它拿走,它就没妈妈了。”

    男孩接过雏鸟,利落地爬上树,又把小鸟放回窝中。

    不知为何,等老鸟回来,小鸟被啄得血肉模糊,从窝里掉在树下。

    男孩用纸将它包起来藏到树洞中,小姑娘再次出来时,他偷偷告诉了她这个悲惨的消息。

    还把那只死去的小鸟给女孩看,小姑娘哭了,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下来。

    皮肤雪白的年画娃娃,连流泪都那么好看。

    美好的东西,往往暗藏着危险,男孩子不懂那么多,约定晚上一起把小鸟埋了。

    内院呼唤女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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