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在什么时候?”
她思虑几许,认真落下笔触,边慢慢写着信,边与对面的人问话。
二娣撑着脸,翻看着旁边被她写废的几张信纸,写错一字就重写,墨水滴到了也重写,他心中暗道,她是真对戏班里的人上心了。
“定在……”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几张信纸后面的一张废纸上,那是她的杰作。
几只王八歪歪扭扭画在正中央,二还行,几个二娣的娣字已然晕染开来,变成几个墨点子在左下侧。
上次他没细看,这回他才发现,他的名字被圈了起来,然后牵过一条横向的墨线,墨线另一头,同样是一个圈,圈里写了几个小小的风字。
二娣脸色渐渐黑了下来,他鬼使神差的数了一下,发现那风字竟还比二娣多了两个。
风?
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跟他连在一起?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初初与她见面时,她嘴里呢喃的那句“阿风。”
二娣怔住了,他的指腹越发用力捏着这张废纸,指腹旁边的纸边边甚至被他捏出了褶皱。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初次见她时,她眼里的那抹熟稔。
原本他以为,她是来看过他的戏,才会觉得他眼熟的,现在……
看着指腹边变得皱皱巴巴的风字,他想,他宁愿不要那抹熟稔。
……
“怎么不说话?”
静之手中的毛笔往上一提,疑惑地朝他看去,却发现他有些稀疏的眉头皱得都隆起了两团小肉球,脸色也黑得吓人。
她心里咯噔一声,却又有些迷茫:
“怎,怎么了?”
她默默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一旁的笔搁上,伸出右手想去够对面那只紧握成拳的左手。
刚要碰到,左手立刻收回放到桌下。
她轻咬下唇,突然有些莫名的委屈,于是又问了一遍:
“到底怎么了?”
二娣抬眸看她,静之这才发现他眼里的情绪。
愠怒,不可置信,怀疑,还有几丝被背叛的感觉。
她指尖一抖,莫名的,也把伸出去的右手收了回去。
又来了。
他到底怎么了?
二娣看了她一眼,强压住内心迅速翻涌上来的强烈醋意和背叛感。
他指尖一松,信纸飘然落下,几秒后,他才微抖着指尖将那张纸旋转一圈,正向推到静之面前。
轻咬了一下牙根,才慢慢启唇问她:
“风……是谁?”
仿佛难以启齿,他说得极慢,两只眼睛却又紧紧盯着她的脸,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又害怕她即将展现出来的反应,是他不想看到的。
果然。
见到那张废纸的时候,她瞳孔震荡了一瞬,脸色突然煞白,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与他解释。
二娣迅速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置于膝上的拳头却死死攥着裤管。
他深吸几口气,却发现平缓不了急切的呼吸,更别说不断翻腾上来的怒意。
索性将心里的疑惑一一问出:
“为什么把我的名字与他的牵在一起?我们……长得很像是吗?那几只乌龟,为何是偏偏是那个数量?”
他又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那个他最害怕的问题:
“我……是他的替身吗?”
话未说完,他便急忙低头。
他害怕,从她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肯定,他想,他会心碎的。
“非要问个明白吗?”
她看着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语气有些飘渺。
她突然有个预感,若是挑明了说,这个亲……可能就成不了了。
二娣像是下定决心般,突然又抬起头,死死盯着她的眼,过了几秒,便重重点头。
静之从鼻间长长出了一口气。
想说算了,她也把秘密埋在心里许久了,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挺直腰板,对上他的眼睛,一脸严肃的说:
“你不是他的替身,你就是……”
“你就是……”
仿佛被下了禁言令,那个他字,在她舌间绕了几圈,硬是说不出口。
静之有些慌了,她捂着嘴,莫名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不出来?
看着对面的人眼里微微亮起了一点希望的光,她咬咬牙打算换个说法。
“他就是……”
你字又说不出来。
“你们是……”
“同一人”又憋到嘴边。
……
静之抓耳挠腮,说了好多次,每次话都只能说半截,看着对面那人眼里渐渐寂灭的光,她的心也凉了个透彻。
她沉默了许久,又叹了口气,对他说:
“我说不出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但我保证,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只有你,二娣。”
二娣的心此时都快碎成两半了,他只感觉就连呼吸一口气,心口都在痛,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成亲的事儿。
他挪动了一下屁股,把脸朝着窗外,淡淡地说:
“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二娣,你不相信我吗?”
静之立刻下床,走到他身后,想抱他,他仿佛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屁股又往前挪了挪,恨不得从半敞着的窗口钻出去。
她举到半空中的手突然就放了下来。
“我们都要成亲了,你还要瞒着我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出去吧。”
“……”
静之两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裙侧,咬着牙,屏住呼吸,想把那股子泪意憋回去,眼泪却不争气地瞬间从眼角滑落。
她没憋住,终是哽咽了一声,像是怕在他面前丢了脸,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跑了出去。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窗外却能看到她冲出院子,朝远处跑去的身影。
二娣紧紧盯着那点越来越小的白色,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五指张开,死死握住自己的大腿,好险没有冲出去找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皮才轻轻往下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突然滴落在被他抱在怀里的膝盖上。
二娣低头一看。
他哭了?
他看了那片小小的深色痕迹很久,直到它都快半干了,他才呲笑一声。
不过是替身而已,有什么资格为她哭……
“娣,娣哥,静之她……怎么跑——?”
“哐!”
梁赞头一缩,差点被丢过来的镇纸砸了个正着。
望着地上裂开的镇纸,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刚刚可是看到静之……是哭着跑出去的。
他咬咬牙又劝:
“有什么事好好说,她——”
“哐!”
砚台碎了一地,还未干透的墨溅了梁赞一裤腿,正当他也要发怒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二娣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滚出去!”
梁赞死死盯着那个挺直脊梁骨,犟到不行的背影,咬着牙低声说着:
“你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他也不管裤管上晕开的墨点,拔腿就朝屋外跑去,循着静之刚刚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
屋内一片寂静,依稀能听到二娣急促的喘气声。
过了许久,那声音慢慢平息下来,却又突兀的出现一声哽噎,却是有些闷闷的。
他的房间里,二娣像是怕极了冷似的,身上紧紧裹着那件婚被,眼睛红肿的不行,就看着窗外越发走得飞快的乌云。
忽然一阵夹着水汽的风朝正面吹来,小几上没了镇纸的几张信纸,被哗哗刮落了一地,那张废纸亦然,只不过吹远了些,都吹到房门口了,飘荡了两下,正巧落在那方碎裂的砚台上。
残存的一点墨汁从一角慢慢开始往上晕染,首先是风字,接着是二娣的名字,渐渐地,都变成一片漆黑。
二娣脸上突然被几滴冰凉的水滴砸到,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指挑起一点水珠细看,又望了望外面的天。
秋天,第一场雨,终于来了。
她,没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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