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之人,勿吹太久的凉风,是真理。
二娣吹了一下午的风,也许还沾上了几滴雨,许久未犯的哮喘突然发作了。
那床婚被,已经被喘得不行的他锁进柜子里,此时,他盖着旧被子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嗯?娘娘腔,你的脉停了?!”
二娣只觉胸口憋闷到不行,心口更是一阵一阵的痛意泛来,他朝华宝觑了一眼,视线又渐渐下移到手上,呲笑一声,说话声虚弱到几乎是飘着的:
“你搭在漆枕上,当然没有脉搏了……”
华宝低头一看。
嚯,还真是!吓他一跳!
他还以为这娘娘腔刚挑了个好日子,就要撒手人寰了呢。
他挪了下手指,刚搭上二娣手腕,就被他身体的凉意冰得一哆嗦。
他叹了口气说:
“你说你,明明知道自己有病,还非得在窗前坐半天,而且下雨了你也不知道躲躲,是不是要成亲了,你就乐傻了?”
听到“成亲”二字,二娣心中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把脸转向墙面,呼吸却是越发急促。
她当真是真心与他,与梁二娣这个人,要成亲的吗?
华宝瞄了他一眼,有些心疼,嘴巴上却又别扭地说着:
“唉,人要是穷啊,就别生富贵病,静之替你找的那些草药啊,质量都不是很好,要不你跟阿赞回佛山去,至少在那里找药比较方便……话说,那小子半天没见人影,到哪儿去了?”
二娣眼神暗了一瞬,同样划过一缕忧思。
他……找到她了吗?
她是不是……不想要他了?
想到这,二娣干涩的眼眶又是一阵灼热,见他师兄看过来,他赶紧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却是又大了些。
气实在不顺,他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华宝浓密的眉毛拧得都快打结了,他朝正关窗的闺女唤了一声:
“奀妹,来,快拿药膏替你师叔揉揉胸口。”
奀妹乖巧地应和了两声,快速拿起放在桌上的药膏,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向二娣走去。
她满心焦急,一心想着赶快帮二娣上药治疗。
然而,就在她刚刚想要伸手去解开二娣的衣领时,一只手突然横在了她面前,硬生生地将她隔离开来。
只见二娣微微侧身,将自己的身体转向墙边,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他边咳边喘着粗气说道:
“嗬……不用了。”
即便不与她成亲,这具身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其他女子触碰。
一旁的华宝看着二娣如此倔强的模样,实在有些无奈,不禁咂了咂嘴,同时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哼!算了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儿上,俺不和你一般见识。俺这就出去给你熬药去。奀妹啊,你先回家一趟,把家里的窗户都关好,依俺看呐,这场雨怕是今晚上都不会停。”
听到这话,奀妹连忙点头答应,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外竟然站着两个湿漉漉的人。
她先是一愣神,随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悄悄地指向屋里的方向。
谁曾想,她刚伸出去的手指头,竟一下子怼到了她爹的胸口上。
华宝下意识地回过头瞅了一眼正背对着门的二娣,紧接着轻手轻脚地将房门缓缓合上。
这时,梁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静之,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他这才尝试性的把手中的托盘递给了他师父。
华宝接过以后,突然耸动了一下鼻子,眉头一皱:“谁受伤了?”
静之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淡淡的说:
“给他喝下吧,华宝叔……我能去你家住一段时间吗?”
华宝猛地回头看她,见她脸色白得吓人,眉宇之间暗含忧伤,他眼皮一跳,呐呐低声道:
“你俩吵架啦?”
静之别过脸,握着拳,指甲抠着手心的纱布,只觉得那点子痛意完全盖不住心头莫大的委屈感,她闭上眼,硬是把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微抖着唇说:
“我不想住这里了,反正他也不想看到我。”
华宝把药递给奀妹,又指了指房间,奀妹心领神会,端着药就进去了。
这时华宝才回过头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焦急,伸手将他们俩用力地拉到了墙角的僻静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压低声音问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华宝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一直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的静之身上。
她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花朵一般,整个人无精打采。
华宝无奈之下,只好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梁赞。
却见梁赞正满脸怒气,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半合着的房门。
华宝心急如焚,伸手扯了扯梁赞那件还不断滴着水珠的衣袖,催促道:
“你快跟俺说呀!”
听到这话,梁赞慢慢地转过身子,默默地凝视了一眼静之头顶的发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身侧那双如同沙包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嘎嘣响。
他猛地把头一撇,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把我一起赶出去了!”
华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再问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屋内传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碗碟碎裂声。
那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划破长空,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跟着一颤。
没过几秒,就瞧见奀妹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空荡荡的托盘,快步走了出来。
对着三个人疑惑的目光,她呐呐道:
“师叔,师叔说他不喝。”
静之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入一般,让她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眼前顿时出现一片片黑影。
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扶身旁的门。
然而,这扇门并未抵住墙壁,她一个失力,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倾倒而去。
眼看就要一头狠狠撞向坚硬的墙壁。
华宝犹如闪电般迅速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直到此时,华宝才注意到静之浑身都已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所站立的地方,已经汇聚了一小滩浅浅的水洼。
而当他的手触及到静之手腕处的皮肤,更是一惊。
发烧了?!
这温度,烫得都能煮熟鸡蛋了。
来不及多想,华宝连忙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静之纤细的手腕上,仔细地为她号起脉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还没等号完脉,他那两道眉毛越压越低。
终于,他松开了手指,满脸忧虑地说:
“气血不足,再加上受了凉,我说静之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能往外头乱跑呢?奀妹,快,带她回咱们那儿换身干净衣服,再给她熬一副药喝驱驱寒。”
听到这话,奀妹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哦,好!”
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走到静之身边,扶着她就往外走。
正当她准备带着静之走出屋檐下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静之就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静之姐姐,怎么不走?”
静之轻轻拂开她的手,踉跄着脚步,扶着墙,走向厨房。
梁赞放心不下,于是跟了过去,刚到厨房门口,当看清她正在做什么的时候,梁赞瞳孔一缩,赶紧冲了进去。
“你做什么?!”
静之费力地拂开他的手,面色苍白如纸。
她颤抖着将插在心口处的簪子缓缓拔出一小段,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此时的她半伏着身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而那殷红的鲜血顺着簪子尾端雕刻精美的睡莲,一滴又一滴地坠落到灶台上摆放着的那只药碗里。
“阿赞,这碗务必要给他喝下,这碗喝完他估计就能好起——”
静之强忍着剧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突然两眼一翻,双腿像突然失去力气般瞬间发软。
眼看着她整个人就要一头栽进那滚烫的铁锅中,梁赞抖着手,死死地箍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梁赞完全慌了神,他一边紧紧抱住静之,一边朝着屋内疯狂大喊:
“师父,师父,师父快来啊!!”
听到呼喊声的华宝,心中猛地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当他匆忙踏进厨房时,一眼便瞧见了静之胸口触目惊心的血迹,顿时也被吓得一阵手抖。
望着这两个比自己还要慌乱无措的年轻人,华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将静之打横抱入怀中,又赶紧转头对着身后的闺女喊道:
“奀妹,赶紧拿伞来!要快!”
只见奀妹同样抖着手,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找出一把雨伞撑开。
来不及多做停留,华宝抱着静之,奀妹紧跟其后为他们撑着伞。
三人急匆匆地冲进外面的磅礴大雨中,脚下溅起无数水花。
他们顾不得半个身子被雨水淋透,几乎是半跑着回了家。
雨势大,雨声同样哗哗作响,梁赞却能清晰听到他师父从隔壁传来的一声怒吼:
“梁赞,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药给那臭小子灌下去!!”
梁赞如梦初醒,他回头看向那碗黑漆漆的药,那碗边还挂壁了几滴暗红色,还隐隐带着一丝流光的血液。
此刻,他也没有心情刻意去隐瞒他了,他稳着手,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碗药,慢慢走进屋内,脚步一拐,就进了二娣屋里。
刚一进屋,就看到一地的药渍跟碎瓷片。
他一抬头,便看到床上的二娣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此时靠在床头捂着胸口喘息着,头却是朝向窗外。
“这个时候才知道关心,早干嘛去了?!!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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