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消防大队回来的路上,孙建伍的情绪一直不高。就连曲小影和他说话,他都回答的敷衍了事,一直是心不在焉。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孙建伍环抱着双臂,扭着脸看向窗外。
虽然肖科长的话,看似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却像是一碗冰冷的水,直接倒进了他那颗仿佛热油滚沸的内心。而这些话,搅动的孙建伍的心海不断地翻腾涌起,久久的不能平静。
曲小影边开着车,边偷瞄着孙建伍。
从孙建伍拧紧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神里,她都能看出这个男人的内心,一定是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和委屈。
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曲小影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沉闷地开了一路。
直到回到了文化宫,扔下了车子,孙建伍和曲小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丁子的台球厅。
进了屋,丁子他们几个人都看到了,孙建伍撸撸着一张长白山似的冷脸。就连他的身上也像带着怨气,活脱脱一副大怨种的模样,一屁股窝在了沙发里。
没敢和孙建伍搭话,丁子拉住了曲小影的胳膊,小声地问她:
“曲小姐,伍爷他这是怎么了?”
斜眼看了一下沙发里正闷头抽烟的孙建伍,曲小影才轻声说道:
“我们去消防队交了罚款以后,那个肖科长和孙建伍提起了这次检查咱们的工地,是消防队上级领导亲自指示的。所以肖科长的意思是,问咱们有没有得罪谁了。”
“得罪谁?”
扔下了手里的烟头,老王“腾”的一下子从台球案子上蹦了下来。
几步走到了曲小影和丁子跟前,老王瞪着眼睛问她:
“那个长得像个猪似的肖科长怎么说的?得罪谁了?咱们就是一帮平头小老百姓,还能得罪谁?我看就是他们消防大队没事找事儿!”
“王哥,咱们和人家消防队不认不识的,人家也没道理找咱们麻烦不是吗?”
“那曲大姐你说,那帮驴逼玩应儿,在咱们这儿一顿武武玄玄的是什么意思?还他妈没等开业呢,就罚一千…”
放下了肩膀上的皮包,曲小影推了一把沙发上的孙建伍。
“往里面点儿,多大个事儿啊,愁成这样!”
孙建伍不情愿地往沙发的一侧,挪动了一个位置。
曲小影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接着说道:
“王哥,消防队这次检查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一个教训。这么大的工程用火、用电,确实需要和直管部门报备。现在出了问题,我们除了解决问题以外,更要反思还有什么地方还存在纰漏,有没有什么手续还需要尽快办理。至于得罪不得罪人,没头没脑的事儿想不出来,就别浪费那脑细胞了。”
抱着两条胳膊,老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
一拍大腿,这货对着孙建伍就神经兮兮地喊道:
“伍子,我他妈知道是谁祸害咱们了!”
“谁?”
孙建伍猛的一抬头,双眼如炬般地看向了老王。
曲小影和丁子亦是如此。
“刘文光!肯定是他!我他妈绝对怀疑就是这个逼养的祸害咱们的!这个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玩应儿,打从你和柳春梅在厂里搞对象开始,他他妈就处处跟你使坏、下绊子。”
“不可能!王哥,你们和那个刘文光有冲突,这都多长时间的事儿了。再说,刘文光也不可能知道咱们要干舞厅吧。”
拍着老王的肩膀,丁子直接就否定了老王的想法。
老王提到了刘文光虽说看似胡闹,但是这种想法孙建伍确确实实是想过。
因为从消防队回来的这一路,他把印象里所有得罪过的人,都一一在心里排了号。思来想去,孙建伍感觉自己唯一真正得罪过的,彼此结了深仇大恨的,也就是刘文光和韩国勇了。
但是细想一下,孙建伍就觉得又不太可能。
因为自从他从化肥厂买断下岗以后,就和刘文光、韩国勇他们俩再也没有了交集。
虽然有几次,他在家属院也遇见过韩国勇。可见面时,两个人完全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彼此连招呼都没打过一个。
既然没有了交集,那也意味着自己和刘文光、韩国勇的曾经恩怨也都变成了过去式。所以,孙建伍在心里,就把他俩都划了下去。
可不是他们,又能是谁呢?
杵着脑门,孙建伍又要陷入了冥思苦想的时候,身旁的曲小影突然怼了他一杵子。
翻着一双极具魅力的大眼睛,曲小影盯着孙建伍,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
“柳春梅…听老王的口气,你是横刀夺爱了吧?孙建伍,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孙建伍也懒得搭理曲小影。
掏出了兜里的香烟刚塞进嘴里,就看见小磕巴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了进来。
“丁…丁…丁…伍…伍…火…火…着火了!”
“什么?哪儿着火了?”
扔下了手里的烟,孙建伍和曲小影同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老王和丁子也是一样,赶紧跑过去,拉着小磕巴的肩膀问道:
“小磕巴,哪儿着火了?”
“火…火…火…丁…丁…丁…厅…厅”
过分的着急,已经让原本就说话费劲的小磕巴,更加的语无伦次了。
“哎呦我操,你叮叮当当的,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你别着急,说普通话就行…”
没工夫听老王和小磕巴他俩抽风,孙建伍几个箭步就窜到了门口。紧接着,又是一个利落的转身出了门,他奔着歌舞厅的方向飞快地就跑了过去。
发了疯似的跑到了歌舞厅的大厅,还没等跑到门口,孙建伍就已经感觉到了大厅里传出的风,都是一股灼脸的热气。
然后看着墙面上反射出的红光,他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
又加了一把腿劲儿,孙建伍总算跑到了大厅里,可看到里面的情景,孙建伍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的大厅中间,原本码放整整齐齐的木料堆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窜起了一人多高的火焰。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夹带着滚滚的浓烟,仿佛就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着各种形态的妖魔,在干燥的木料堆上,肆意的跳着耀眼的舞蹈。
整个屋子已经被大火映照的通红一片。
那灼热的气浪,也烤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孙建伍用手腕挡住了额头,努力了瞧半天才看清火堆的周围,还有五六个工人师傅,正在奋力地挥舞着工具救火。
这些人有提着水桶,来回往火堆里泼水的。
有拿着铁锹撮着沙土,不停往火里扬的。
有脱下自己衣服,迎着火苗抽打的。
孙建伍也顾不上了热气扑面,赶紧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冲到了火堆前面,跟着工人们一起拍打起来。
身后面不断地传来了脚步声。
孙建伍知道,那是丁子和老王、曲小影他们几个也跑来了。
几个人跑进了现场,看到场地里的火势顿时就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以后,大家也是各自找了工具,赶紧加入到了灭火的队伍里去。
“老王,你和小磕巴赶紧去找灭火器和水带。这么个灭火进度,根本不是个办法!”
扯着被浓烟呛哑的嗓子,孙建伍边喊,边继续拍打着身边的火苗。
老王和小磕巴“嗯”了一声,然后按照孙建伍的安排,各自去寻找灭火的工具去了。
看他俩跑远,孙建伍抡起衣服刚要继续救火,突然看见火堆里翻起了一股巨大的热浪。
这股热浪,直接把曲小影推出了一个跟头。
“小影!!”
扔下了手里的衣服,孙建伍一个箭步冲到了曲小影的跟前,紧接着,他一个转身,然后紧紧地将曲小影抱在了怀里。
“轰”
又是一股夹杂着无数火星的热浪,像一条凶猛的毒蛇朝着他俩就扑了过去。
那股热浪拍打在孙建伍的后背上,孙建伍只感觉自己的后背上,除了剧烈的灼烧刺疼,还伴着一股重重的压迫感。
咬紧了牙关,孙建伍闭紧了双眼,两只胳膊死死地抱住曲小影。
怀里的曲小影,也是闭紧了眼睛埋低了头,紧紧靠在孙建伍的怀里。
“咚,咚,咚咚”
耳听着孙建伍胸口上,传来了一阵沉稳而又有力的心跳声,曲小影好像一下子就忘记了恐惧。还有孙建伍身上那股雄性荷尔蒙的气味,又让她觉得这个拥她入怀的男人,是那么无比的高大和伟岸。
“小影,你别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你赶紧跑出去报警,让消防队赶快来。”
一把推开了怀里的曲小影,孙建伍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焦急。
“我,我想和你…”
也不知道是热浪烤红了脸颊,还是春心萌上了腮旁,此时的曲小影,红着小脸小声地和孙建伍说道。
“别废话!你快走!赶快出去报警!”
孙建伍也顾不上和这个曲大小姐再唠什么废话。
捡起了地上的铁锹,他一转身又冲进了火堆面前。
咬紧了一口银牙,曲小影气的一跺脚。
刚想再骂点什么,她突然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小影?”
顷刻间,她又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伸长了脖子,曲小影对着孙建伍的背影就喊道:
“猪头,你小心点!”
说完,曲小影扭过头,一脸红霞地飞跑出了大厅。
………
半个小时后,随着一阵“点儿低…点儿低…”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一辆红色的解放牌140消防水车,停在了文化宫歌舞厅的大门口前面。
紧接着,七八个消防战士全副武装,怀抱着水带和灭火器,飞快地冲进了舞厅里面。
可等到战士们冲到了舞厅大厅里面的时候,就看见十来个人浑身黝黑地,分散的坐在了一堆不停地飞散着火星子的灰烬堆前。
扭头看了一眼这些冲进来的消防战士,老王黝黑的脸上“呵呵”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呵呵,点儿低,点儿低,咱们哥几个可真他妈够点儿低的。上午消防队刚罚款完,晚上就他妈着火。伍子,你说咱这买卖是不是太旺了?”
“王哥,你就当是火烧旺运了吧!”
丁子无力地向后一倒,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傻看着已经被浓烟熏黑的屋顶。
“孙建伍!孙建伍!猪头!猪头,你在哪呢?”
曲小影跟着消防队的战士的后面,也跑进了大厅里。
顾不上受损失的材料堆,她一脸焦急地呼喊着孙建伍的名字。
等看见了围坐在灰烬堆旁的几个人后,曲小影赶紧跑了过去。
可等她跑近了一看,不由的苦笑了一声。
就见眼前的这几个汉子,一个个的脸上,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张嘴满口的大白牙以外,其余的部分都被浓烟熏的黝黑一片,根本看不出个模样。
“猪头,猪头,你死哪去了?”
曲小影弯下腰,再一次的逐一确认。
“别找了,我在这呢!”
举起了一只胳膊,孙建伍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
听到孙建伍的回应,曲小影几步跑到他的跟前。
使劲揉了揉眼睛,曲小影仔细地看起了孙建伍。
眼前的孙建伍,哪里还有个好模样!
一头烧焦了短发,散发着刺鼻的燎猪毛的味道。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烟灰。看上去,活像个非洲难民。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满是大窟窿小眼子的破洞。浑身上下被烧的,就没有一块好地方。
“曲大小姐,你瞅够了没有?”
孙建伍盯着曲小影看了半天,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
“猪头!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见到孙建伍没事,曲小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和娇蛮。飞扑在孙建伍的身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曲小影趴在孙建伍的肩头呜呜的大哭了起来。
“不是王哥,这什么情况?”
看见曲小影搂着孙建伍,丁子一个轱辘就从地上坐了起来。
“唉!你说人这命吧,真是他妈天注定!一把大火,把咱们哥几个倒是烧个吊毛不剩。可你他妈再看看伍子,人家着火还烧回个媳妇儿来。老天爷,你就他妈就非要让俺们几个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吗?”
无力地指着天棚,老王捶胸顿足地,破口大骂老天爷的不公。
“不…不不…不是,你…你们…谁…管管…管我,我…脚…脚烫…烫个…烫了个泡!”
………
一个小时以后,大厅里所有的余火,都被消防战士们清理干净。孙建伍他们几个人,又协助消防队和后续赶来的派出所民警,作了询问和笔录。
等几个消防战士确认了现场没有了火星,和复燃的可能性后,领头的一个消防领导,让孙建伍在一份《火情事故处理单》上签了字。
孙建伍把字签好,曲小影又陪着几名派出所的民警走了过来。由于刚才在询问和做笔录的时候,孙建伍都和他们几个有了接触,所以说话的时候也亲近了许多。
“孙建伍同志,既然事故发生了,你们也别有什么压力和负担,毕竟谁也不想看到今天这个局面。这几天,你们工地先暂时停工,人员也尽量不要远走。一切等消防大队,给你们出具了事故认定再说。这要是无意识的火灾还好说,一旦要是有人为纵火的可能,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孙建伍点点头,表示同意几位民警的说法后,又保证一切等消防队有了消息再复工。
送走了消防队和派出所的民警,孙建伍他们几个人围在灰烬堆前,看着烧毁的各种材料堆都是一阵心塞。
叹了一口气,孙建伍刚想说话,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样。一扭头,他对着小磕巴问道:
“磕巴兄弟,二虎呢?他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还没等小磕巴回答,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了刘二虎沉稳而又洪亮的声音。
“伍爷,我在这呢!”
听着刘二虎的声音,几个人都是扭头回望。
就见门口处,刘二虎簸箕一般的大手上,正提搂着一个一脸鼠相的男人衣服领子。
“伍爷,我把给咱们木料堆,点火的畜生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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