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为朔风郡,隶属原成汉国赤州。
成汉土地广袤而人丁稀少,施行州、郡两级地方制度,一郡常常便管辖方圆几百里,草地、湖泊、山脉,但无几座城池。
此郡百姓由牧民、耕民、猎户、渔民等组成。
原成汉国人并非全都游牧,也有开垦草地的耕田者,种着薯、黍、小米等作物。
此地百姓原本还算过的去,虽承受成汉贵族欺压,每日忙碌为前者牧养牛羊,基本能够饱腹,加之郡城毗邻边境,拥有盐巴、茶叶、等大景传来的加工物品,用牛羊奶品置换,比起内陆的州郡来说,要好不少。
然而几次大变,胡兵南侵、大景报复,皆落在了朔风郡,牛羊被掳,人丁强迫充军,粮食充公,活路眼看着一点点消失暗淡,年轻人抓的抓,跑的跑,只剩一些年老之人无法离开,麻木看着一遍又一遍洗劫。
国主的一次次决策,为其承受的不是得利的都城贵族,是这些比邻边境的普通异族百姓。
以往大景的报复只针对国别,不在乎州郡,因为这同样能削弱和打疼成汉。
此时林渊远远望着这一切,心中莫名生出沉默。
此情此景,岂非又不是昔年陈朝灭亡时之况吗。
国家兴亡,先苦者皆是这些蝼蚁百姓。
然这些人,说到底也都是一种,人。
他一步步走在满目疮痍的朔风郡城外,看见满脸肮脏的男童、女童,费力拖拽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人,哭腔稚嫩无力。
一具具连裹尸席都没有的狼狈尸体。
夜幕将近,山包上传来声声狼嚎,夜色彻底降下,便又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野。
林渊走向了低矮不大的郡城,殷溪兰沉默跟在其后。
郡城里的情景并不比外面好多少,甚至犹有过之,遭受乱兵洗礼更深,纵火后的房屋变成一摊焦炭,散发阵阵黑烟,相同的是同样麻木的眼神和神色。
郡城的郡衙早已坍塌,官吏四散不知所踪,这里距离边境很近,但距离北境十六州有些远,战争刚刚结束没多久,经统府派遣的官员估计还在路上。
林渊思索了一下,目光扫向这不大的城中,搜寻到几个衣着同样狼狈,但衣料底子明显比其他人要好得多的人。
应该就是生活在这郡治里的财主豪绅,不知为何没有跟着逃走。
林渊探手一摄,吸力席卷包裹,将后几者生生腾挪到了跟前,吓得几人大惊失色。
林渊径直道:“听不听得懂大景官话?”
几人当中的一个耄耋老者好似进过私塾,学过景话,闻言走出,强装镇定的稍有生涩道:“这位老爷,我会一些。”
他明显也知道一些大景内部敬称。
林渊淡淡道:“我不是什么老爷,我是大景王族的王子,也是即将入主这片土地的新主人;给你一个任务,做成了,我让你当县太爷。”
老者脸色一震,转为大喜,忙道:“大人请说!”
能修行的人,话语可信度高。
林渊道:“利用你在此城的威信,收拢乱民,包括城外那些,清理城中破乱房屋、重建秩序;发放你的存粮安抚众人,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肯定不止一处藏粮之地,五日之内,大景会有新粮食运来。”
会说景话的老者犹豫一下,林渊从腰间玉带取出纸张,在其上写了几句话,用自己的世子金印盖上一印。
老人不再说话,神色激动的拜伏。
林渊身形消散,一步出了郡城,往北而去。
不消一盏茶,便跨越几百里,来到另一座同样破烂的郡城。
如法炮制,用同样的办法减缓死人。
之后就是一座座能在草原里建起来的城池,越往北,城池的状况显得好些,林渊的许诺也从县官降成了其他好处,不过对于这些已经亡国却逃不走的豪绅来说,同样具备极大吸引力。
殷溪兰不发一言跟在后面,却是一步也不曾落下,她的身法并不比林渊差。
林渊脚步不停。
他的脚走过了成汉右道的五州几十郡。
一人之力难救天下,但他只是想问心无愧,这些过去的成汉异族,以后都会成为大景子民,就像大景在过去几百年击败过的那些对手一样,南疆部落、西域小国、东北政权。
如今大景境内主体是一大族群,但小族群却多达几十,这些人慢慢融入大景版图之内,产生附庸之上更深层次的认同感。
此前被笛声琳攻破的东北部碉堡,便是由已经融入的游牧族群负责防御,这些少族人口虽少,却极为擅长骑射,曾在几次对外战争中一马当先,先锋斩敌无数。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渊脚步还是未停。
成汉国不小,如今除了成汉右道之外,还有其他两道,花费足足数日,才几乎将这个被灭的胡国绕走了一圈,最终在成汉中道最北部停下。
这里是都城以北,眼前是另一个被激的警惕万分的胡国,边境陈列数十万严整大军,无数道修士身影御宝在空中四处侦察,随时预警,浩大的军营里气息绵长者不少。
前赵国,或称赵国。
三大胡国,成汉在前,前赵在中,后燕在后。
国名前缀不是地理区位,而是政权的先后顺序,是大景为了区分前几个汉、赵、燕政权而强加与几国。
三大胡国都与成契接壤,彷如连起来的豆饼与一张大饼一般。
如今成汉国没了,便是前赵直面大景兵锋,不由得其不紧张,连夜搬来妖国救兵。
一旁沉默许久的殷溪兰开口一笑,“你该不会想再来一次一人擒杀一国吧?”
“先说好,别到时拖你后腿,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的本事不一定比得过李祭酒。”
女剑客饶有兴趣的远望,竟是没劝阻,而是开口先说明。
林渊微微偏头看向她,“不大可能,别说你我,此时就是司隶府牧大人来了,也灭不了眼前的前赵。”
“有一国惨痛先例在,还步后尘,岂不是太过愚蠢了吗;时机不对,此时的状态亦不是当时的状态。”
殷溪兰遗憾一叹,“可惜。”
林渊摇头道:“不可惜,就算能打下,现在也暂时消化不了,不如先将成汉三道彻底纳入。”
说罢,他毫不留恋折身返回成汉中道临近边境的一座县城。
此县名义上由成汉王幼子统领,但县官早已被撸下替换成可靠的大景官员,不过也因为这特殊原因,城中至今还未彻底平复,大景朝廷的人、成契妖国的探子、前赵后燕的暗子、甚至是观望的西域诸国也派人来打探消息。
新上任的县官四处捕杀敌探,动静闹得很大,城中各处却是没有家家闭户的迹象。
西北经都府要镇压原成汉国各处,派不出太多兵力分散在并不短的两国边线,而前赵在警惕中同样要观望,不敢擅自夺回此县。
于是在被默许中,这成为了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林渊与殷溪兰来到城中一处胡人开的客栈,落脚住了下来。
等候了几日,形势非但没有安稳,反有愈发紊乱的趋势,县官忙的脚不沾地,一天一条布告。
殷溪兰看向客栈靠栏喝茶的林渊,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前赵胆敢反攻?”
几日里,她慢慢摸清身旁这家伙的意图。
每日什么事也不干,就在客栈三楼靠窗的栏内喝茶打坐。
“迟早的事,前赵不想打,成契也会让他打,妖国向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林渊并不争眸,继续打坐。
殷溪兰遂也盘坐,在这不同于桌椅的蒲垫上。
胡人的制度大概相当于景朝几百上千年前,连习惯也与那时的朝代类似。
她随着林渊走过了成汉诸州,发现一件事,成汉国内的豪绅、大领主基本都逃了,带不走的钱财也不留给当地平民。
去了哪里显而易见,北边的另外两大胡国;虽说三座胡国并不是同出一族,但总比景人亲近。
连粮食都席卷而走,加上边境陈列重兵,战争几乎可以遇见。
如今朝廷大事不少,分不了几名上三境到西北经都府,撑死了皇长子身边一名、坐镇诗州一名、统领军中的一名、加上李祭酒和两座胡国大抵相当。
在平时或能震慑,可在此时却不一定,成契蒙受这般奇耻大辱,必不肯消停,她和林渊在此,能保住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
殷溪兰却是哂然一笑,来吧,来吧。
青鸾剑久不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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