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人发杀机,天翻地覆(求订阅)
冯大人出列,意气洋洋地为民请命,经过半响的沉默之后,有官员道:「冯大人,且不说衍圣公血统问题是真是假,但衍圣公的爵位,乃是陛下敕封,这一点毫无疑问,对麽?」
「不错。」冯大人见对方突然抛出这个话题,心里隐隐生出不妙之感。
那官员向皇帝道:「臣以为,衍圣公府激起民变,乃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应当重处。」
冯大人见他提出重重惩罚衍圣公府,非但没有心里放松,反而眉头紧。
不过,此事确实无回转馀地,在大虞朝,地方官员激起民变,一向是以重罪论处。而且本朝可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说法,这种大罪,丢了性命,也并非不可能。
盖因本朝太祖便是从农民起义中,夺取天下,对这一点,防范极严。
这个基调一定下,其馀官员都纷纷附和。
实在是,北孔不当人子,这事情不可能给他们擦屁股。
众官员在此事很快达成一致意见。
但是冯西风心里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议完北孔的罪之后,那官员又道:「陛下,臣请治乱民之罪。」
冯西风这下子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接下来,风气随之一转。
话题不是安抚那些民变的百姓,而是如何派兵弹压,将这些人抓住,然后又如何处理。
有人提出直接就地格杀。
有人建议充实辽东。
盖因这些民众,以下犯上,乃是天底下最大的罪过。
在官员们看来,北孔对他们再苛刻,都不是他们以下犯上的理由,
衍圣公即使血统有问题,在朝堂夺爵之前,依旧是士绅勋贵阶层。更有官员直接发出诛心的言论,若是有一天,暴民以类似的理由,冲击宗室亲王之类,又当如何?
礼法尊卑,乃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在朝廷官员对此议论纷纷时,朝廷又接到急报,草原金帐正在大军南下以及辽东有女真作乱,
边患又起。
这时候众人立刻口风一致起来。
黄河大水,本就要救济灾民,这时候,军粮也万万不能少。如果对孔府的乱民心慈手软,只是俘虏,如今太仓的粮食,完全是不够支应的,
其实粮食的事是借题发挥。
乃是群臣在此表态,可以治北孔的罪,但以下犯上的乱民,绝不能姑息。
这是所有士绅丶勋贵甚至皇帝的共同利益。
总而言之,造反有罪,十恶不赦!
哪怕冯西风据理力争,依旧改变不了众臣工的意愿,最后通过了派兵镇压孔府民乱的决议,而且是凡参与叛乱者,一律不问情由,就地格杀。
下朝之后,冯西风失魂落魄。
他在想,如果是公明在此,会不会有什麽办法,改变众臣的决议。他想不出。
其实孔家的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这次北孔,不可能再安享富贵。
他们被问罪之后,那些土地,自然是被朝廷收回,但很快也会被士绅勋贵瓜分,当然,这个过程肯定需要几年,而且期间,那些没有叛乱的百姓,多少能跟着喝点汤,得到一些好处。
毕竟人少了,地还是那些地,总得需要人耕种。
提升待遇是必然的。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对朝廷好生失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好似大家都没错,好似大家都错了。
回到家不久,便有偃月堂的人来找他,说是首辅请他过去一叙。
冯西风于是去了偃月堂。
以前他对首辅还是颇为敬重,但今天心里突然少了许多敬意,却又很理解首辅。
「秋远,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我通过了这个决议,你很失望?」首辅直接说道。
「下官不敢。」
「呵呵,不敢,就是心里确实这样想了。」
冯西风:「元辅,下官明白你的难处。若是不严惩那些人,在救灾和边患的事上,朝中官员肯定不会配合,届时造成的危害更大。便是下官在元辅的位置上,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首辅:「但凡做事,门户私计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不安抚这些人,黄河水患的灾民,边境的百姓,都要饱受苦难,若是让草原子入关,那受苦的人就更多了。」
说到此,他叹息一声:「秋远,我也是人啊。我也确实做得不够好。」
这一句话的辛酸沉重,冯西风不知道如何接,他拱手道:「元辅,下官愿意去东山省,安抚百姓。」
首辅摇头:「这事是因你女婿而起,你去,只会让矛盾更激化。现在为了大局稳定,你什麽都不要做了。」
冯西风胸口一闷。
为了大局稳定,可以牺牲那些被欺压到被迫反抗的百姓,可以一点活命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冯西风突然意识到,这本就是朝廷解决底层问题的方式。
没了这些乱民,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他忍不住道:「元辅,我还是有话要说,孔府多年积蓄,钱粮巨亿,若是收缴归公,其实可以应付眼下这些难题的。」
首辅:「今天你在朝堂说了此事,有人理会你吗?」
「元辅,那你让我去中州赈灾吧,如今的京城,我呆不下去。」
首辅:「秋远,你听我的,此事由不得你。你就在京城好好呆着,哪都不要去。若是你出了事,我如何面对徐公明?这天下,再禁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他话说完,便端茶送客。
冯西风只能离开。
在路上,他碰见了今天那位率先提出重惩孔府,并将矛头又转向乱民的官员。
「段德,你提出冤杀那些百姓,心里不会有一丝不安吗?」冯西风骂道。
段德冷笑一声:「冯大人,要不是你女婿挑了这件事出来,这些百姓会有今日?要说谁害的他们,那也是你女婿害的,要说报应,也是你们家先遭报应。」
冯西风一时语塞。
段德一番歪理,他反而不知道如何反驳。
「冯大人,此等言语,何必放在心上。」督察院右金都御史吴大人过来,安抚道。
到底是得意门生的老岳父,吴大人今天有些担心他,听说他去了偃月堂,特意过来寻他,然后见到眼前这一幕。
「吴大人————」冯西风一时百感交集。
吴大人哈哈大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带着冯大人去了烟花巷子。
吴大人对京城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点,价钱贵,质量还一般,根本找不到有性价比的好货色。
京城居,大不易,由此可见一斑。
消费上来了,服务还下去了。有没有天理!
找了两个陪酒的歌姬,吴大人道:「今天不把冯大人哄开心了,我可是不给钱的。」
他是督察院的右都御史,监察风气,属于这些烟花之地的顶头上司。
不过吴大人是个讲究人,每次来都是按市价给钱的。
有时候还来这里进修西域各国的语言,努力上进得很。
那旁边的老钨闻言笑道:「我们倒是希望大人天天来视察,多给我们一些指教,按道理,该是我们给大人酬劳才是。」
吴大人笑起来,「就你个老物会说话。」
随后筹交错,吴大人对冯大人道:「秋远老弟,切莫为段德的话放在心上。你是有良心,所以才会被他的话影响。孔府的百姓反抗,难道有什麽错吗?受了欺负,谁不想报复回去,他们错就错在自己的刀子不够硬。士绅勋贵人多,刀子硬,所以陛下丶首辅也不得不妥协。这道理就是这麽简单。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他看得很清楚。
什麽以下犯上,尊卑礼法,都是建立在刀子上。
没有刀子,谁跟你讲礼法尊卑?
史书上明明白百写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吴大人又道:「现在边患丶水患加上变法的重重阻力,各种麻烦加在一起,首辅和陛下又不是再造乾坤了,这些事,一起摆在眼前,总有轻重缓急。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你啊,就是太有良心了。咱们都做官了,还要良心做什麽———」」
冯西风嘴角一抽,心想:「你这道理,比段德还歪。」
不过老吴话确实不错,归根结底是谁拿刀子的问题。
官军对付不了敌寇,解决不了水患,皇帝和首辅也不可能与士绅勋贵阶层为敌,那谁最好对付,自然就对付谁。
吴大人酒意上头,接续道:「这天下事,在我看来,没有对错,真要错,错的也是天地,非要叫狼吃羊,羊吃草,强的欺负弱的,弱的欺负更弱的。就像咱们口口声声说什麽天下苍生,但是百姓们自己就不欺负更弱的百姓吗?家里人多的,就会欺负人少的,村里人多的,也会欺负人少的村子。便是我当了父亲,有权有势,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讲究尊卑的。天地造化我们如此,我们还能如何?」
冯西风也酒意上来,禁不住道:「吴大人,我平时里以为你不学无术,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麽一番深刻的见解。」
吴大人立时老脸一黑,老冯,你会不会说话。
二甲的进士就能鄙视三甲同进士吧?
我还是你科场前辈呢!
冯大人说完之后,便觉得失言,尴尬一笑。
酒色确实是个好东西,让人忘却烦恼。
回去之后,酒意消退,冯大人还是认认真真写了一封信给徐青,说了朝廷的决议,以及后续可能的事态发展。
他也不提供什麽建议,将自己所知如实告知徐青。
经历此事,他确实发现自己还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没有经过真正的血火考验。
以前啊,还是徐青对他保护太好。
他在南直隶,都没遇到什麽挫折,真以为天下事便在谈笑间就能搞定,还是眼高手低的问题。
他禁不住为自己的女婿感到心酸,这孩子一路走来,竟是如此不容易。
然后,冯大人今日参加了廷议。
这种级别的小会,除了六科给事中外,都是朝廷重臣和内朝大太监才能参加,吴大人都不够格。
当然,冯大人作为六科给事中,没有决定权,但能提供建议。
一大早,冯大人作为兵科给事中便得了首辅的暗示,举荐昨晚的酒友吴大人,以督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巡按辽东。
毕竟朝野上下看来,吴大人履历丰富,典型的知兵之人,又有地方主政官的经历,安民也不在话下。
如此人物,又是督察院的右都御史,正适合在此时巡按辽东,稳定东北局势。
吴大人昨晚安抚了冯大人,然后今天下午便哭了。
上面的决定已经下来了,派他去巡按辽东。
不是,他咋就成公认的知兵之人?
吴大人的业务能力,可没知兵这一项。
「公明救我!」吴大人连夜写信,八百里加急地送出去。
他听说辽东白山黑水里出没的女真人格外凶残,关外还有什麽七杀魔宫,宫中魔主,法力高强,神通广大,分外不好招惹。
至于那些女真萨满,也手段厉害。
论危险,比岭南那种地方都不差。吴大人真的是欲哭无泪。
但这事情,还真没法推脱。
从履历和级别上来说,吴大人是最适合巡按辽东的人。
谁去都不如他去合适。
官场嘛,能者多劳。
甚至在他好兄弟张侍郎看来,老吴这是去镀金,只要平安归来,资历更厚,将来说不定能以三甲进士的出身,坐到六部堂官的位置。
对于吴大人而言,这事办得好是镀金,办不好那就是送命。
他自己几斤几两,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
没有公明,他哪来之前那些功劳啊。
而且听说是冯西风举荐的他,老吴更是差点逆血上涌。
不过老吴也明白,这种级别的人事,肯定是由不得老冯做主,说来了,老冯就是个传声筒。
他想起昨天首辅刻意叫冯大人去偃月堂,不管在里面谈了什麽,今天冯西风举荐他,大家都会明白,这是首辅的意思。
首辅用他是真,用徐公明更是真。
陆家家主见到了徐青,不过他没想到,朱家家主也在,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四大家族私下里碰头,朱家对徐青是颇有意见的。
没想到,老朱现在和徐青谈笑风生,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老朱见陆家主来,先是微微尴尬,又笑道:「陆兄,你来找徐解元有何事?」
陆家主便说道:「我是替龙虎山天师府来送信的。」
老朱「哦」了一声,又对徐青道:「徐解元,这笔买卖的事,咱们先说好了,以后还有什麽好事,可不要忘了俺老朱。」
陆家主没有好奇,直接和徐青寒暄见礼,留下老天师的信便走。
徐青拆开信,
「罗天大,务必前来。」
文字下面,乃是一个做道家抱婴儿姿势的道人画像,而道人是闭着眼晴的。
徐青想起叔父李公曾说过,他就是一个瞎子在徐氏灭门之后,将他交给叔父抚养的。
「巧合,还是真的知道此事?」
徐青仔细推敲,感觉老天师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画这个。
「看来这罗天大不去都不行。」
徐青心里如此作想,却没有直接回信。
他还得看看朝廷接下来对孔府的事,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又过了十日,吴大人和老岳父的信,他都收到了。
在如今大局面前,朝天观主的观门弟子卫元这里,都是小事,徐青稍微应付一番,明白对方有谋夺魏国公之位的意图后,没有进一步的深谈。
卫元是什麽能力和心思,他还需要继续观察,此事是一枚闲棋,暂时还用不上。
说实话,朝廷的决议,他也事先预想过,
但真一致性通过了这个决议,多少还是让徐青惊讶的。
这些上位者,或许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底层吧。
刘玄德曾言,每与操反,其事乃成。
朝廷不要的民心,他不争取,也会有别人争取。
「公子,我调查矿洞的事,发现大禅寺竟然有类似的矿脉。原来大禅寺的铜人阵,就用的这种矿石。那些铜人本是机关傀儡,在这些矿石的作用下,竟然能如活人一样战斗。」苏怜卿不负徐青所托,查到了矿洞的线索,她顿了顿,又道:「此外,奴家还发现一件事。黄河水患发作之后,大禅寺救济了大量的灾民,将其安置下来。而且似乎早有准备。」
徐青:「这麽说,他们是早知道黄河会在这时候闹大水?」
「应该是的,否则行动不会如此迅速。而且我调查之后,发现大禅寺早前就做出预警,说今年会发大水,只是没多少人信。」
徐青心中顿时明了,这是雄禅的布局。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和尚造反不是新鲜事,本朝建立之前,还有彭和尚造反,其本身也是当时的武道宗师,留下的《玄功要诀》,更是武道宝典,曾一度在江湖中引起血雨腥风。
他心中一股杀机滚来滚去,不断酝酿,让苏怜卿取来纸笔墨水,笔走龙蛇,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一股人道杀机油然酝酿而出。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也是徐青从朝廷中枢的利器转变为执刀人的机会。
此事中,徐青已经看到了首辅和皇帝的软弱。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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