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内,北元大军即将大举南下,直逼河套地区的消息,如秋风扫过一般,在金陵城内不胫而走。
很快便引爆了金陵的官场和舆论。
元庭被大明推翻后,重回草原,建立了北元朝廷,其残存势力仍然强大,与大明更是生死不共戴天之敌。
中原的农耕民族,很难深入漠北草原,并长期驻扎。
而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四处游牧的生活习俗,又使得他们可以暂避大军兵锋。
中原王朝想要在草原上建立起有效的统治,难度非常大。
因而,北元就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派大军攻打,对方逃。
大军一撤,对方又前来骚扰袭边。
在历史上,有明一朝,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彻底的解决,一直到满清入关,终酿成千古大祸。
不过,自从四年前,蓝玉率大军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王庭之后,原来仍十分嚣张的北元残余势力自此元气大伤。
近四年来,再没有大举骚扰过大明北部边境。
趁着这个机会,朱元璋便命令镇守边关的藩王和诸将移民实边,在北方边境修建新的城墙,开垦土地,以此构筑新的防线,将大明的国境线进一步向外推移。
没想到,如今北元又卷土重来了。
吴王府。
自朱允熥监国,并正式开始处理政事后,便在府内设置了政事堂,专门处理朝政军务。
今日,有关边关紧急的军报,正一封封的往里面送进来。
政事堂的外面,跪着一名老者。
头发胡子尽皆花白,正匍匐在地,身躯瑟瑟发抖。
官员们从政事堂进进出出,都会经过此人身侧,不少人都不时望向他,却始终没有人前去与他打招呼。
政事堂后堂,杨士奇正将刚处理好的奏章,向朱允熥汇报。
姚广孝毕竟没有朝廷的官身,因为他是和尚,又不愿还俗,朱允熥如今还不是皇帝,也不好直接给他封官,因而也就不方便来政事堂处理政务。
担子自然主要压在杨士奇身上。
当然,姚广孝也并没有闲着。
朱允熥给他的主要任务是主管《大明日报》以及其麾下的“探听司”。
作为能主编《永乐大典》的人,姚广孝也很适合做这类报社文字工作。
《大明日报》已经成为朱允熥手底下最重要的喉舌。
如今已不止在金陵发行,还在苏杭等地开设了分社,每日的总发行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万份。
当然,由于这个时代的交通和信息传递方式限制,不同地方的报纸发行,实际上不可能同步。
苏杭地区的报纸,都是从金陵城用马车运过去的。
等那里的人们能看到的时候,至少也得几天之后了。
好在这时候人们,早已习惯如此,并不会计较这些。
探听司的规模同样也随着报纸的发行规模,一起扩大,成了了朱允熥最重要的耳目之一。
此外,姚广孝还兼任着清查户部账目,用复式记账法重建账簿等等。
经过这段时间查账,已经发现了不少户部历年的问题,只等着最后汇总了。
杨士奇则主要负责大明银行的业务,也包括代管国库,发行新钞等。
他在理财上面颇有些手段,也十分擅长这方面的工作。
再则是帮着朱允熥处理朝廷的政务了。
有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做这些事情,都非常方便。
“通政使曾秉正,已经在政事堂外面连着跪了几天,殿下打算怎么处理他呢?”
向朱允熥汇报的时候,杨士奇随口提了一句。
跪在政事堂外面的那名老人,正是原来主管通政司的通政使曾秉正。
前段时间,曾秉正因病告假,在家休养。
通政司压着奏章不报的事,他并不曾参与。
朱允熥令杨士奇去杀掉通政司一干大小官员后,整个通政司,便唯独只剩下他这位通政使一个人未杀。
但说到底,他也是通政司的主管,手底下的做出那样的事,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终究难逃一个“领导不力”的罪责。
“这个老东西!”朱允熥冷哼了一声,道:“通政司一干官员被杀后,他却并没有立即前来请罪,仍然躲在家里装病不出来。”
“直到最近几天,见本王处理政事并无任何阻碍,大明银行和新钞发行更是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他这才慌了神,前来请罪。”
“本王若是不狠狠杀杀他的威风,以后大臣们都学他那样,还得了吗?”
杨士奇笑道:“殿下言之有理,确实该给他一点教训。”
“不过,通政司那么多人被杀,这里面不少是他的同僚好友。”
“他心里有气,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之事。”
“如今既已知错,依我之见……”
他说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笑道:“你有什么建议就直说吧。”
杨士奇也笑道:“殿下若真想杀他,哪里还能容得了他在家养病呢?”
“我想说的,不过是殿下心中所想。”
“使功不如使过。”
“通政司大小官员被杀后,一直没有重建。”
“朝廷中的事务,都直接送到了我这里,这样长期下去,终究不是一个办法。”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只睡两三个时辰。
虽然此时的杨士奇,正是二十几岁的年龄,身强力壮扛得住,但肯定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嗯!”朱允熥点了点头,道:“这样吧,先革去曾秉正通政使之职。”
“再命他暂代通政使,令其好生重建通政司,将功补过。”
简单点的说,这个处罚将是将其由三品官降为了平民。
但又继续用他在原来的职位上效力,却没有品级和俸禄,戴罪办公。
办好了自然能重新得到提拔,甚至官复原职也说不定。
办不好就可以滚蛋,甚至下狱了。
在洪武朝,这类处罚并不少见。
老朱惩贪的力度太大,贪官杀得太多。
以至于官员都不够用了。
因而只能将一部分已经犯罪被革职的官员,仍然留着处理公务,乃至升堂审案。
一度出现堂上审案官员和堂下犯罪之人都戴枷锁的奇观。
通政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衙门。
在朱允熥看来,也极其有用。
他如今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对大明的中央机构进行大规模改革,也远不到那个时机。
通政司暂时仍然要留着用,令曾秉正这个通政使戴罪去组织重建,就顺理成章了。
有前车之鉴,相信他也一定会谨慎办事。
“是!”
杨士奇应声道。
接着,他递上一堆整理好的军情塘报。
“这些都是边关急递,说北元大军,将于近期大举南下,望朝廷早做准备。”
朱允熥接过去,随手翻看了一下,问道:“都是北元那边传来的谍报?”
杨士奇点头,道:“正是!”
接着解释:“过去这些年,大明与北元战争不断,咱大明也没少在北元那边安插谍子,收买线人。”
“这些军报,就是安插的谍子传过来的。”
“毕竟,真等到北元的军队攻过来,就有些晚了。”
朱允熥微微皱眉,总感觉有哪些不对,又问道:“杨先生怎么看呢?”
杨士奇沉吟了片刻,道:“但凡谍报,便不可能一定准确。”
“毕竟军情瞬息万变,敌人可能故意制造假的情报,也有可能会改变决策。”
“但我们又不可不信。”
“眼下大明军事学院正式开学在即。”
“整个大明军队的诸多大将,皆云集京城,等待着入学拜师。”
“对殿下而言,这亦是极为关键的时刻。”
“若是在这个时刻,让将领们离京,前往北方边境御敌,错过大明军事学院的开学典礼,也就不会给殿下行正式的拜师礼。”
“这对殿下的威望,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这些人,大多数早已在报纸发了公开的声明。
这亦是朱允熥为自己造势的策略。
如果他们最后却没有进入学院,没有拜师,伤害的自然是朱允熥的威望。
虽然以后还可以再补上,但意义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可若不让他们离开,万一北元大举南攻的事是真的。”
“北方缺少统兵大将坐镇指挥,诸军只能各自为战。”
“一旦防线被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士奇苦笑道:“此事倒是真的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了。”
他毕竟是初理朝政,更没有处理战事的经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允熥眉头紧锁,亦陷入了沉思。
眼下枪支的制造,已经到了一个最关键的时刻。
虽然不可能造出后世二十一世纪那般厉害的枪械,但简单的燧发枪,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历史上,第一支燧发枪出现在十六世纪中叶。
因为朱允熥的出现,让这一时间提早了一百六十年。
这其实很正常。
农业社会的发展,实际上是非常缓慢的。
早一百年,晚一百年,整个社会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也就是说,相关的发展其实早已基本成熟,需要的只是历史的某一个偶然。
此时熟知后世情况的朱允熥,将其提前弄出来,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对于大明来说,这一百多年的时间优势,却将是非常巨大的。
如果能组建一支全部装备燧发枪的军队,便能轻松不费力的击溃北元大军。
然而,此刻的燧发枪还没有最后定型,还有一些小毛病需要解决。
何况即使是正式定型生产了,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生产的速度也不可能很快。
生产之后,还需要装备军队,并训练与之对应的新战法。
这些都需要时间。
可北元在这个时候南下,他又哪里还有时间呢?
正当朱允熥一阵阵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从外面进来,送上一封紧急奏章。
杨士奇接过来,翻开一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朱允熥问道:“何事?”
杨士奇将奏章递上,道:“这是晋王请求离京的奏章。”
“晋王说北方边境吃紧,北元即将大举进攻河套地区。”
“他身为塞边藩王,那一带又是他的防区,为大明镇守边疆,乃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故即日起,率轻骑护从,离开金陵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山西太原,坐镇指挥诸军,抵抗北元侵袭。”
朱允熥脸色一沉,接过奏章扫了一眼。
晋王已经先自行离京了。
好巧啊!
“他这分明是故意为之!”朱允熥冷哼道。
朱棣的主动拜师,让晋王朱棡陷入了两难之境。
同样身为统率千军万马的藩王,同样是叔叔。
朱棣拜了朱允熥为师,那他也要不要拜呢?
拜,朱棡不甘心。
不拜,恐怕会让老朱不高兴。
此时借着北元南侵的名头为由,离开京师,完美避开大明军事学院开学的时间,也就没有这个难题了。
“确实如此!”杨士奇苦笑道:“但人家的理由十分充足,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见朱允熥的神色仍不见好转,他劝道:“殿下既然要接掌大明江山,就要承神器之重。”
“储君之争,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晋王麾下大将如云,兵强马壮,他又素来得陛下喜爱,其野心恐怕不小。”
“甚至那日殿下遇刺之事,未必就没有他的参与,只是我们难以找到证据罢了。”
朱允熥心中念头闪烁。
历史上的朱允炆,怎么被册立为皇太孙之后,就没有这么多的阻碍呢?
好像一切都顺风顺水一般。
而自己,却处处危机,步步惊心。
但很快,他又察觉不对。
老朱在朱标身死,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后,借着蓝玉案为由,大肆屠戮功臣勋贵。
这其中,又有多少刀光剑影,又有多少明争暗斗,多少人身首异处?
只不过,最终都化作了史书上寥寥无几,简简单单,风轻云淡的记载。
再翻史书时,表面上竟看不出任何波澜。
可身处其中的人,感受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王、晋王亦先后身死……
他们的死,是否又还有不为人知的真相,埋藏在历史的深处呢?
朱允熥长长吁了口气。
高处不胜寒。
欲承神器,必受其重。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哪一天能停息呢?
别说他还只是监国,就是成了皇帝,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杨士奇道:“殿下宜早做决定,究竟是让那些大将快马加鞭,返回北方边境,指挥大军,防范北元南下,还是在军事学院照常入学开课?”
朱允熥也感到难以决断。
军事上的事情,若以事后的眼光来看,都非常简单明了。
但身在局中,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情报有很多,哪一份是真的?哪一份假的?
你如何判断?
判断不了,又如何做决策?
这些才是最难的。
孙子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是,又如何能做到知己知彼呢?
就算搜集再多的情报,最终也一定有许多是真假难明,虚实难辨。
只能依靠决策者自身敏锐的观察力,判断力来做分析和决断。
军事迷雾是千古永恒的难题。
何况他此际在金陵城,距离北方边境足有数千里之遥。
又从来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
半晌后,朱允熥沉声问道:“杨先生的建议呢?”
杨士奇思索了片刻,道:“依我之见,殿下可挑几名大将,令他们即刻前往北方边疆,坐镇指挥诸军,以备不测。”
“其他人则仍留在金陵城,参加大明军事学院的开学典礼,向殿下行拜师大礼。”
“只是哪些人该去,哪些人该留,仍不太好确定。”
按常理来说,自然应该将在军中威望高,打仗厉害的派出去。
可若这些人派出去了,留下的人,拜师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杨士奇顿了顿,又诚实道:“我毕竟从不曾处理过军国大事,亦无战阵经验。”
“殿下可立即召见梁国公蓝玉等人,商议此事。”
“或许,他们另有良策,也说不定。”
朱允熥微微点头,杨士奇的建议,倒也说得十分在理,不失为老成谋国之言。
眼下的情况,恐怕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正待开口,却见姚广孝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老和尚素来稳重,遇事从不惊慌。
似今日这般步履匆忙,朱允熥还是第一次见到。
“殿下,贫僧听闻,北方有紧急军报送入金陵城,不知可否供贫僧一观?”
一进殿,姚广孝便迫不急待的开口。
朱允熥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的塘报,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看吧。”
姚广孝闻言,立即拿了起来,迅速翻看。
看完一本,接着再看另一本……
他的脸上,神情极速变幻,阴云密布。
朱允熥和杨士奇对望了一眼,皆有些奇怪姚广孝的反应。
老和尚的举止,好像有点不太对。
两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静静等着姚广孝将军情塘报看完。
老和尚看得极快,不多时,便已将最后一封奏章放下。
只见他长吁了口气。
突然,佛眸圆睁,声音沉似闷雷,道:“殿下,贫僧以为,这些塘报皆是假的,北方安宁无战事!”
呼!
此言一出,大殿内便宛如有无形阴风,袭扫而过。
气氛刹时间为之一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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