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与朱孙通信这么久,却忘了问他,究竟多大的年龄?”
“他见识那么广,知识如此渊博,想来年龄应该不小了吧?”
“不过也没关系,有志不在年高。”
“就算年龄大一点,只要还能为朝廷出谋划策,那就没有问题。”
“再说,年龄大,性子也更稳。”
“那个逆孙身旁,就缺少一个年龄大,又稳重的人。”
老朱喃喃自语地说着。
对于朱允熥治国,他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有两项工作,朱允熥做得很好。
第一,对外战争打赢了。
大明平定了倭寇之乱,征服了倭国。
又北上铲除了心腹之患——北元。
在狼居胥山让草原各部落会盟,并迫使他们祭祀牺牲的中土将士,宣示了大明对草原的绝对主导权。
大明北境未来几十年,从此可高枕无忧。
第二,朝廷的财政非常充足,国库有钱,有粮!
百姓总以为,只有寻常百姓才会为钱发愁。
勋贵高官就不会了。
至于皇帝,那更不可能。
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又怎么可能为钱发愁呢?
事实上,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几乎所有皇帝,都在为钱而愁。
只不过,他们不是像寻常老百姓一样,为了自己吃饭的钱,治病的钱发愁……他们愁的是国家财政的开支。
老朱在位几十年,从一开始的打天下,到后来的治天下,就没有一天不为银子而发愁。
无他。
国家的财政收入不够用。
永远不够用。
最后总是东挪西借,缝缝补补的过日子。
尤其是当朝廷要发动对外战争,远征北元的时候,为了筹措战争所需要的粮草,军费,老朱经常都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普通人眼里的战争,看到的只是前线战士的浴血奋战。
但真正指挥战争,总领全局的人,才知道,后勤保障才是一场战争的关键。
有充足的钱粮支持,才能真正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否则,许多仗就没法打。
老朱难道不想彻底铲除北元的隐患吗?
为何明明前线打了胜仗,却不乘胜继续追击,深入北境草原,永绝后患呢?
原因无他。
就是朝廷的财力,粮草,不支持继续打下去了。
必须得停下来。
再积攒几年钱粮,然后接着打。
但是,朱允熥监国治政之后,大明朝的财政,前所未有的充沛。
钱多得根本花不完。
而且,这些钱还不是通过搜刮百姓,使得民不聊生而得到的。
民间的经济状况仍欣欣向荣。
国库的钱粮却堆积如山,连打仗都不需要特意准备钱粮。
能做到这两条,就足以称得上是千古明君。
在治理国家上面,古往今来,几乎没有哪个帝王能做到。
至于其他的,就算有些不足,有些老朱看不懂,或者不满的地方,那也是瑕不掩瑜。
甚至可以说,与前面的两条相比,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通过对申城经济的观察,以及与朱孙的书信探讨,老朱对经济学的知识,已经文盲水平提升到了极高的层次。
也越来越能理解朱允熥的诸多治国方针了。
“咱离京这么久,他竟然能凭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坐稳江山,使朝野无人敢反,也委实有足够的能力,执掌大明江山了。”
他出京的时候,原想着引诱那些反抗朱允熥的人跳出来,好将其一网打尽。
为朱允熥登基继位,扫平最后的障碍。
却没有想到,在朱允熥的诸般手段下,根本没有那样的人出现。
究其原因,老朱自己分析了,也与朱孙在书信中探讨过。
一是大明新军的恐怖战力,让潜在的反对者害怕,不敢。
这支由朱允熥一手训练,培养出来的军队,表现出了极其惊人的战斗力。
那些反对朱允熥的人很清楚,正面与新军对抗,绝无打赢的准备。
唯一正式挑战的人,就是晋王朱棡了。
但最终,朱棡主动放弃了与新军开战的想法。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很清楚,与新军正面对抗,纯属自寻死路。
正因为如此,税务司发起税务战争,激起满朝反对的时候,也没有谁去一试新军的锋芒。
新军,是朱允熥最大的底气。
其二则是黄子澄案以及随后建立的举报制。
实际上,黄子澄案审而未定的时候,也是朱允熥权力最危险的时候。
但等到后来案件尘埃落定,又利用其收满朝文武之心,危机就化解于无形了。
举报制,密奏制的建立,更进一步加强了对大臣的监管,朱允熥的权力,前所未有的强化。
其三则是大明日报的舆论引导,将原本由读书人掌握的话语权,夺到了自己手中。
这也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
以往朝臣和皇帝之间的“较量”,总是离不开舆论的支持。
那是读书人的主战场。
即使是皇权,也往往要避免去硬碰。
但自大明日报成立之后,舆论的主导权,就渐渐转到了朱允熥的手中。
用朱孙的话说,舆论并不天然属于读书人,而是属于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只不过,从前读书人掌握话语权,他们就自然而然的“代表”了天下百姓。
太孙殿下利用大明日报,发动百姓,让朝廷直接和百姓对话,而不是通过读书人从中去转述,从而剥夺他们的舆论引导权。
第四则是大明银行成立后,带来的丰厚财力。
无钱寸步难行。
若是朝廷的财政上没钱,大臣们也会借此来“要挟”皇帝,分享“皇权”。
对此,老朱是深有体会的。
当初用胡惟庸,并能容忍他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胡惟庸在当时能帮老朱当好大明这个家。
简单点地说,就是胡惟庸能搞钱,能平衡国家的财政开支。
基于这一点,老朱才忍他那么久。
要不然,根本不会让胡惟庸的势力壮大到那等田地。
但这也说明一个巨大的弊端。
即皇帝不能在财政上依赖某个大臣,靠某个大臣去解决财政问题。
否则,皇权就有不稳的危险。
以上四点,是朱允熥能大权在握,稳于泰山的关键。
朱孙在信中总结说,是枪杆子,笔杆子,制度建设和财政支持!
四者加在一起,权力自然稳固。
其他诸如探听司之类的,只能说稍稍起到一些辅佐作用。
老朱对朱孙的分析十分认可。
但在老朱看来,朱允熥仍然有不足之处,那就是自己的亲信人马还太少,威望仍然不够高。
说到底,权力仍然来自人心。
下面的人听你命令,你才能有权力。
要不然,所有制度,所有技巧,阴谋,手段,都是白搭。
身为开国之君,朝廷的勋贵将领都是老朱一手带出来的,大臣都是他提拔使用的。
老朱自然没有亲信人马太少,威望不够的问题。
不客气地说,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亲信,威望更不用说。
但朱允熥不一样。
除了姚广孝,杨士奇,夏原吉,杨荣等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其他的人,都是敬他太孙殿下的身份。
新军将士也许不一样。
但新军将士的根基毕竟太浅了。
朝廷内的很多事,也不能全靠武力解决。
打天下和治天下毕竟不一样。
朱允熥要江山太平,也不可能再去打一次天下。
威望的话,则有点说不清。
虽然天下都在传诵太孙殿下之名,看起来,他的威望是如日中天。
但正如朱孙在信中所言,这种威望很浅,一旦发生什么重大变动,就很容易骤然改变。
不像老皇帝的威望那般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当然,对于一个王朝继任者来说,做到朱允熥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完全足够了。
可老朱不放心啊。
不得不说,朱孙说老朱这是焦虑症的表现,说得还是挺准确的。
老朱就是对自己离世后,大明权力是不是还能稳固,非常不放心。
自古以来,一个新建立的王朝,在开国皇帝死后,朝廷都会经历一次或者多次的动乱。
挺过去了,那个王朝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刘邦建立汉朝,刘邦死后,便有吕氏掌政,群臣诛吕,大汉的朝政动荡了很多年。
二晋时期更不用说,王朝更迭频繁,动乱不止。
隋二世而亡,唐在李渊建立后,爆发了玄武门之变。
实际上就是以李世民为代表的功臣集团,对太子李建成,乃至皇帝李渊发起的夺权。
宋朝则在赵匡胤死后,被其弟弟夺得了皇位……
凡此种种,皆是前例。
事实上,还有许多许多在历史上名声不显的短命王朝,大多数都是亡于二世。
因为人心要经历三代人,才能稳定。
王朝亦是如此。
一个新生的王朝,在其创始人死后,总是会无一例外的陷入一段危险期。
老朱越是读史,越是不安。
原想大开杀诫,却又被朱允熥劝住。
眼看着朱允熥的权力越来越稳固,但老朱也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失。
他始终觉得,会不会还有什么潜在反对者,没有清理干净?
那些勋贵,现在对朱允熥服服帖帖,可自己死了之后呢?
还会是一样的态度呢?
不放心啊!
终究还是不放心。
“咱要与那朱孙,好好商量一下,看有什么法子,帮着熥儿将大权彻底稳固。”
虽然书信往来了这么久,但老朱并没有向朱孙透露过自己的皇帝身份,这些事,自然就不好商量。
再者,如此绝密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在书信里面说。
只能等见面了再谈谈。
自从离开申城,前来金陵,这一路上,又听到了许多新消息。
朱允熥公布了《大明耕地减租条例》,各地开启减租,收地之风。
晋王朱棡出海,让老朱又开始为自己儿子的安危担忧。
随之而来的,关于朝廷要撤藩,皇室宗亲都要出海的传言,以及开放雇佣兵团等……
事情一件连着一件。
朱允熥的改革,仍在大刀阔斧的进行中。
由于行走在路上,没有固定收寄地址,与朱孙的书信往来暂时中断,竟无人探讨这些事情,以及其带来的影响,让老朱好生难受。
故而,老朱才想着先不回皇宫,先去《科学》期刊所在地。
想来,朱孙见到自己,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以他的才华,竟然被《科学》期刊埋没,一直不得重用。
写的文章,虽然得到朝廷的采纳,但却被上司冒名顶替领功,这个“冤”,咱必须得帮他伸!
逆孙是灯下黑,反贪污腐败搞那么大的风声,可自己一手创办的《科学》期刊,却发生这种事情。
贪污别人给朝廷献计献策的“文章”,据为己有,也就是“贪污别人的功劳”,其性质之恶劣,较之贪污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朱的心中,早已经给主管《科学》期刊的那群官员判了死刑。
虽然他们办《科学》期刊,也算立了汗马功劳。
但功归功,过归过。
老朱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再说,《科学》期刊是自己孙子办的。
论功劳,当然也是朱允熥的功劳最大。
那些人不过是按他的话办事而已。
杀了再换一批就是了。
心中想着,老朱不禁又期待起了与朱孙见面的场景。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曾经的老兄弟都渐行渐远,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这些年,也就与朱孙,通过书信往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除了没有向朱孙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外,老朱将自己的困苦,都向朱孙说了。
甚至还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很厉害很了不起,但又不听话的孙子。
各诉他自己儿子死了,将来要让孙子继承家业。
告诉他自己很不安,担心家里的管家和下人,在自己死后,不服孙子的管教。
……
诸如此类的情况,老朱都和朱孙讲述。
毕竟,在老朱眼里,朱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不仅仅懂经济,懂怎么治国,连自己孙子开创,老朱始终都弄不明白的“科学”,朱孙都做了很详细的解释。
老朱觉得他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原来自己通过申城的码头工人,船舶,卸货数量,分析申城的各项经济,就是科学啊!
这样一个人,老朱有问题,当然要向他请教了。
而且,朱孙的回信,也从来没有让老朱失望。
对老朱面临的状况,朱孙都做了十分细致且认真的分析。
不过,书信往来,终究比不过当面的交谈。
此番见到了朱孙,一定要与他畅谈三天三夜。
还有那个逆孙,一直以为自己有识人之明。
用杨士奇,姚广孝,夏原吉,用张辅,朱能,也算用得十分顺手。
颇有伯乐相中千里马的得意
那些人虽然也算不错,但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相中的这个朱孙呢。
等自己将朱孙推荐给逆孙,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他恐怕到现在,还以为朱孙写的治国之策,是《科学》期刊集体讨论出来的呢。
哈哈哈!
老朱的嘴角边,翘起了一抹笑意。
想到逆孙吃惊样子,他就很开心。
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你很厉害,可你爷爷我,更胜一筹!
马车滚滚前行,不知不间,已到了应天府境内,金陵城已是遥遥在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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