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陵短短几个月,竟恍如隔世。
在申城感受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看着一座城市一天天建设,成长……一幢幢建筑物拔地而起。
十里码头,十里繁华。
离开之后,再见到传统的城市和乡村,便有了一番别样的感受。
老朱想起朱孙在信中所言,说太孙殿下正利用科学,欲要在大明掀起一场“工业革命”。
对于“工业革命”,老朱不太懂。
朱孙在信中的解释是,科学促使新的生产工具被发明,而这些新生产工具,其功效百倍,千倍于从前的人力。
于是,人们便能做到从前所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人能做到从前一百个才能做到的事。
社会因此而为之改变。
蒸汽机是这场工业革命的核心,故而朱允熥才会对蒸汽机如此重视。
据朱孙信中所言,效率上可行,故障率也低,能实际运行的蒸汽机即将问世。
太孙殿下正准备重赏其发明者。
老朱对此也是颇为好奇的,想要亲眼目睹一番。
毕竟,能让自己的孙子寄予那般厚望,不惜拿出国公之位悬赏的“宝贝”,肯定有其不凡之处。
心中想着,老朱放下了窗帘。
身体往后一躺,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年龄大了,精力便不如从前。
一直看外面的风景,都会觉得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然而,老朱的身体才刚躺下,突然又弹了起来,僵住在那里。
刚才窗帘放下去的瞬间,自己看见了什么?
不及多想,他便伸手再度拉开了窗帘。
没错。
刚才真的没有看错。
那是啥?
老朱连忙低声问旁边的吉垣:“咱们没有走错的路吗?这真的是前往金陵城的路吗?”
这一瞬间,他的警觉心提到了极致。
如果锦衣卫走“错”了路,那事情便绝不简单。
甚至有可能,这是一场针对他的“谋杀”。
但是,也不应该啊?
此次出行虽说仓促,但带来的锦衣卫,都是精挑细选,忠心耿耿的人。
他们不可能会集体背叛。
可若非如此,眼前的道路,怎么又看着不对呢?
吉垣闻言,也慌忙向外望去,瞳孔顿时像被定住了似的。
“这……这……这……”
他顾不上许多,唯恐在小小的车窗里看不清楚,急忙掀开车帘,往外面四周望去。
眼前的景象,已彻底将吉垣惊呆。
外间,护卫着老朱前行的蒋瓛似是发现了吉公公的不对,策马近前,笑道:“几个月的时光,应天府真是大变样啊。”
“我刚开始,都以为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呢。”
“可这里只有一条水泥大道,按理来说,就算闭着眼睛走,也不可能走错的。”
“后来,看到了一些原来的老树,老房子,才终于确定下来,没有走错。”
“这里真就是回金陵的路。”
“再往前行二三十里,就该到金陵城了。”
老朱听到外面的谈话,也从马车里面探出了身子。
他的目光,首先便望向了远处那高高耸立的烟囱。
在申城的时候,老朱也曾见过那般高的烟囱。
只不过,不是在城区,而是在距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据说,那是特意规划的“工业区”。
主要是利用申城发达的水运系统,从远处运来的煤和铁矿石,进行冶铁炼钢。
高耸的烟囱,便是“炼钢厂”的建筑物。
老朱不明白,为什么冶铁炼钢,需要那么高的烟囱。
也曾想进入里面一探究竟。
但一来他在外面,不愿暴露公开身份。
二则是申城的炼钢厂,还在建设当中,并没有完工运作。
进去估计也看不到什么。
所以最终只好作罢。
在与朱孙来往的书信中,老朱曾提及此事。
对方告诉他,那是按科学原理,规划的大型炼钢厂。
还说应天府亦在兴建。
由于大明制造局的总部就在应天府,申城是后来规划开发的城市,故而,应天府的建设,还走在申城的前面。
此际,终于见到了。
袅袅青烟从高耸的烟囱中飘出。
烟囱下方,是成片成片的新建筑。
还能看到新建的厂房和住宅,一直延伸到极远的远方。
风格与大明的传统建筑不一样,倒是与申城的房子很相似。
这里看上去,已经是与城市无异。
只不过,和申城一样,没有城墙将它围起来。
如果不是隐约可见的旧房子,以及不曾改变的古树,依稀能辨别出过去的模样,老朱真要以为自己回的不是应天府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应天府完全变样了呢?”
老朱拦住一个过往的路人问道。
“你们是去外地行商,很久才回来吗?”
路人笑道:“这一片都是大明制造局的新厂区,那边是给工匠们建的住宅,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建起来。”
“不仅仅是这里,你若登上高山去看,就会发现还有面积更广阔地方,金陵城外几十里,都变成了城区。”
“比原来的金陵城,大了几倍。”
“顺着这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有新规划的商业街,老百姓们买东西,都不用再去金陵城了。”
老朱难以置信。
金陵城原来便有七八十万人口,如今在外面再建了几倍的城区,那得有多少人啊。
城市面积怎么一下子就扩张了这么多呢。
这么多人,吃什么穿什么?
还有如此之多的建筑物,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冒出来了?
原来看着申城一天天发展起来,城市越建越庞大,他心中已经极为震撼。
但好歹老朱一直在申城,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感到极度惊讶,后来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却没有想到,回来金陵城,金陵城竟然也大变样了。
回想自己刚离开的时候……
哦,那时候确实在规划来着,也新建了道路。
“这就是朱孙信中所说的城市化吗?”
老朱回想起朱孙在信中与自己谈及经济,谈及工业革命时,曾说到未来会有大量像申城那样的城市。
甚至大明的大部分百姓,都将居住在城市,在城市生活和工作,而不是在乡村。
当时老朱还觉得朱孙之言,有点太过于夸张。
今日见到眼前这一幕,才发现,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马车继续前行,驶入了“城区”。
前方是繁华的商业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掌,热闹非凡。
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较之原来金陵城内的闹市,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以为只有申城才有这样的现象,却没有想到应天府更繁华。
一路走一路看,老朱竟颇有一种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感觉。
遥想当初,他从化缘行走四方,第一次见到朱门高户,市井繁华,亦是如此感觉。
后来他率军起义,领百万大兵征战四方,见识无数,再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年。
却不想在老年之后,竟又有了一种自己仍是井底之蛙的感觉。
若非在申城生活那么久,已经接受了许多新鲜事件,恐怕受到的冲击,还要更大。
“走,咱们去那炼钢厂看看。”
老朱的好奇心上来了,也不再急着进金陵城,马车转了一个方向,直往大明制造局下属的炼钢厂。
一行人刚到门口,便被守卫拦了下来。
“工厂重地,闲人免进。”
蒋瓛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锦衣卫的腰牌,在那守卫面前晃了晃。
这只是普通的腰牌,并非指挥使令牌。
不过,也足够了。
守卫大惊失色,忙拱手恭身道:“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
蒋瓛轻轻点头,道:“我们要进去看看。”
说毕,就挥手示意赶马车的车夫以及众人前行。
不料,守卫竟仍拦在前面,道:“太孙殿下早就有令,不管是勋贵子弟,还是锦衣卫,或者其他衙门的人,要进制造局的工厂,都需得开具正式的公文,具明事由。仅凭锦衣卫的身份腰牌,恐怕仍是不行。”
蒋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素来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锦衣卫的腰牌,便能畅通无阻。
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一名小小的工厂守卫拦下。
“抱歉,大人,这是上面的规定,小的也没有办法。”
守卫见他脸色不对,也不想得罪,连忙解释道:“此前有不少勋贵子弟,高官后代,仗着父辈的身份,也在朝廷的部门里谋了差使,他们拿着身份腰牌进工厂随意参观,扰乱工厂的生产秩序,太孙殿下才下达这样的规定。”
蒋瓛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冷笑道:“难道你们这制造局的工厂,不受咱大明管辖,连锦衣卫也敢拦?耽误了我的公事,你承担得起吗?照你们这规矩,难道我锦衣卫奉旨捉拿要犯,你们也要拦着吗?”
守卫陪笑道:“大人言重了,锦衣卫的人想进去拿人办差,自无不可。”
“只不过,需要锦衣卫衙门开具公文,具明事由,交大明制造局核验无误,再由制造局的人带路,才可进入炼钢厂。”
“仅凭一块身份令牌,却是不行的。”
“太孙殿下说了,就算是朝廷重臣,尚书、勋贵,皇亲国戚,都不行!”
蒋瓛怒道:“即令是朝廷六部衙门,我也可以随意进出。你这小小的炼钢厂,还想拦我?我今日就要硬闯,你又待如何?”
守卫倒也不动怒,苦笑道:“大人何必与小人为难呢?”
“以前也曾有不少朝廷勋贵硬闯过制造局的厂房,无一例外都受了严惩,小的劝大人莫要冲动任性为好。”
刷!
蒋瓛骤然拔刀。
“大……大人!”那名守卫脸色一变,随即拍响了旁边的警铃。
那是专门设置的特殊装置,用来防范盗贼匪寇。
刹时间,铃声大作,响彻长街。
很快,一大群守卫从四处冲了过来。
“放下武器,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守卫首领手持尺许长的短枪,瞄准了蒋瓛。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动了马车内的老朱。
他不经微微皱眉。
按理来说,以蒋瓛的身份和能力,不致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吧。
竟然还闹起来了?
思索间,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
“锦衣卫奉令入制造局炼钢厂办差,擅自阻拦者,杀无赦。”
见状,蒋瓛也知道情况有点不受控制,干脆利索地掏出腰牌。
不过,仍是普通腰牌。
毕竟,他至多能向外人公开自己是锦衣卫。
却绝不能说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
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公开宣示皇帝陛下驾到了!
老朱没说要公开身份,他可不敢擅自做主。
况且,蒋瓛也知晓,尽管已经到了金陵城,可若皇帝陛下在此公开身份,仍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光是进城,就需要加派数十倍的人马护卫,还得安排大批的仪仗。
这不仅仅是为了陛下的安全。
更重要的,这是朝廷的“礼制”。
微服私访,可以不遵循。
一旦公开,性质就变了。
亮出腰牌的同时,也厉声警告。
守卫首领却并不畏惧,反问道:“既是办差公干,可有锦衣卫衙门开具的公文?”
“没有!”蒋瓛沉声道:“有身份腰牌,难道还不够吗?”
守卫首领喝道:“若无公文,仅凭一块身份腰牌,硬闯制造局重地,我等只能先将你拿下,再通知锦衣卫衙门派人过来领人。”
蒋瓛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到了现在,他也隐隐发现了不对。
朝廷各部堂都有自己的规矩,寻常人等擅自进入重地,便是大罪。
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一直以为,只要持有锦衣卫腰牌,不管哪里都能畅通无阻,蒋瓛也就下意识不去管这些了。
何况,不过是一个工厂而已,说白了就是匠作坊,难道比得上部堂重地吗?
如今看来,几个月没回应天府,这边的情况,似乎真变得有些特殊。
或许真的是太孙殿下亲自下了什么死命令。
蒋瓛并不愿在此时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与对方发生生死冲突。
但事已至此,有点骑虎难下。
略一沉思,他语气不变,仍是咄咄逼人,冷声喝道:“去将你们制造局的大人唤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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