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宁最后还是去了午门。
站在上面俯瞰,十万将士,银衣铠甲、气宇轩昂,手持各种刀枪、弓箭,排成整齐的方阵,三军分列,昂扬斗志,场面好不气派。
四年前,安慕宁送别外祖父、兄长,又何尝不是这副画面——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安皇宫上空,雄鹰盘踞,万马齐暗之势,好不气势恢弘,让人叹为观止!
虽被阻拦,但安慕宁还是推开侍卫,跑了下去。
“公主!公主!”
侍卫们拦都拦不住,眼见着她一袭大红衣裙,光艳逼人,灿若春华,披散着青丝随着风向后飘起,往大皇子的胸膛扑了过去。
“哥!外公!”她舍不得他们。
吾国大安从来不是弱国,尤其是身为大将军的外祖父,壮年的时候就为大安打下南越、瞿东两个国家。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当了安国皇后,扶持自己的父亲坐上丞相的位置,以重文轻武的政治站位与外祖父分庭抗礼——
外祖父手上的兵权又怎么会被削弱,朝中将军又怎么会断层,军中将士又怎么会逐年减少。
祁国就是在那些年壮大起来的。
外祖父知道不能再任由其往外扩展疆土。
为了保住领国,亦守住大安,唇亡齿寒,这一战,大安必须踏入这片战火之中。
安慕宁抬起头来,看着向来宠溺自己的大哥、外公,眼底有泪:“这一战,真的要打吗啊?外公年事已高,宁儿害怕……”
“我徐家的儿女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怕这场战火不成?”
外祖父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孔上,虽然历经了岁月风霜的磨砺,但两只眼睛格外炯炯有神,射出两道威严的光芒,令人肃然起劲。
“是啊,”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高亢洪亮:“宁儿,这大安的天下总是要有人守的,你大哥我,必会你守住这方安乐!”
“哈哈哈!这才是我徐家的好儿郎!”
外祖父爽朗大笑,声音犹如洪钟,透着慷慨激昂的冲天豪气。
“乖孙女,你外公我在沙场上征战那么多年,早就是沾了血开了刃的剑了,不能觉得你外公年事已高就平白让外公这把剑生锈了不是?”
“外公……”安慕宁吸着鼻子,抹去脸上的眼泪。
她知道外公、大哥这趟出征是不可避免的了,喊来秋荷,将自己昨天夜里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护身符递到外公、大哥手中。
“一人一个,必须好好戴着,睡觉都不能摘,听见没有?!”
“这可是护身符,保命用的!”
她嘟着嘴,一副不听她的话她就要闹的样子。
“好好好,”大哥拿她没了办法,小心翼翼地将护身符往怀里揣,高高束起的乌发随风飘扬,他同她保证:“大哥一定好好戴着。”
安慕宁又嘟着嘴撇了外祖父一眼。
外祖父一双沧桑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笑意,精神抖擞道:“好,外公也答应你!”
安慕宁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目送两人一个矫健的身姿上马。
寒风突然在这个时候凛冽了起来,卷起一地的砂石,呜呜作响,像是……像是哀鸣着这场注定有去无回的战役……
“哥,外公!”
安慕宁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不顾一切地在烈马后面追着,她喊:“一定要平安回来!”
大哥和外公都没有回头。
大哥对着半空举起了手,那是一个拳头,从小打大,他但凡答应她一件事,就会和她碰拳,所以这次他也答应她了。
他告诉她:“凌江得守。”
“大哥回来的那天,一定给你带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的糕点!回去吧宁儿,照顾好毅儿!”
安慕宁终于不追了。
她扯着嗓音对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喊道:“好!我等你们凯旋归来!”
寒风更凛冽了,将她的尾音吹散在了寒冬里……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
后来的凌江下雪了。
白色的雪与鲜红的血交织、交融,又被无数的泥靴、铁骑踏过,兵戈铁马,声断欲绝。
她记得那天的雪特别大,边关战报传来,满朝文武脸色沉重,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个人更是摔了满案的奏折。
粮草不够、衣物单薄,凌江一战危已。
可大哥和外公依旧在这样的情况下誓死捍卫了大安疆界。
这一守,便是死守半年。
冲锋陷阵残骸断,直凌云霄哀鸿尽。
终于,捷报传来。
她想,等到盛夏酷暑的那一天,他们是不是就回来了。
可那一天,他们被万箭穿心,利刃贯穿了他们的喉咙,鲜血喷涌,那一刻,不管他们怎么捂,血都不断地从他们的五指之中涌出来。
他们在想什么呢?
“上天你看啊,这血遍地遍野,京城的路那么远,凌江的水又那么急,不知道我的七魂六魄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我还要给宁儿买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的糕点……”
他拼尽全力从胸前掏出了那只护身符。
可视线被血模糊,他没能看清她绣的平安两个字,头就被一刀砍了下来,滚啊滚,滚到了那个和他妹妹长得有七分像的女人脚下。
她一脚踩了上去。
“不是很能打吗?打啊!再打啊!”她脚下用力,碾到他们面目全非,碾到她的气全都消了,才将他们的头悬于凌江之上……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再次袭来。
“哥,外公……”安慕宁一只手死死掐进城墙,另一只手死死摁住心脏的位置才硬生生得将眼泪逼了回去。
止住回忆,往城门之下望去,这才发现立于马上,行在十万将士前面的苏妍桦莫名回过了头。
苏妍桦在看她,那种挑衅、不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苏妍桦……”
咬牙说出她名字的时候,安慕宁的口腔里弥漫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马蹄声急,孤魂泪泣,血埋军旗,楚歌万里,为了救一个女子深入虎穴最后落得尸骨未寒的下场吗?
安慕宁突然大笑了起来。
石寒县那两名贼人的说的话她不信!
徐家历代忠臣将骨,这辈子注定不是荣归故里就是死在上阵杀敌上,但绝对不会为了救一个人,将自己、将万千将士的性命、将一国的存亡都堵上!
哪怕要救的那个人是“自己”!
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她绝不允许有些人在她大哥、外公死后还要抹黑他们!
红衣袂,金冠摇。
朱砂痣,唇边笑。
安慕宁脚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往视线模糊的城门下走,她说了一句话:“苏妍桦,不管你用的什么阴招,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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