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蕊点头,取下腰间装有碎银的香囊递给刘氏,道:“刘婶子,屋里那姑娘还请您多加关照一段时日。”
刘氏连忙摆手,“无非是多一双碗筷的事。穆随公子,您客气了,民妇不能收。”
穆昭蕊将银囊塞到刘氏手上,“这是赏银,帮主家办事,这是你们应得的。”
刘氏没有再推辞,紧握银囊,躬着身子连声感谢。
刘氏一身布裙洗的发白,戴着青色头巾簪的是木钗。英儿姑娘穿的也是棉布,鬓间一支素银簪子。显而易见,她们的生活并不富裕。
这时从前院急冲冲地跑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生的魁梧,一看就是长在田野的庄稼汉子。他在距离穆昭蕊两步远的位置停下,气喘吁吁道:“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贵人不要见怪。”
“他是庄主,年富。”长风上前一步介绍道。
穆昭蕊道:“不会,正巧事情也办完了,我们先告辞了。”
年富又诚恳道:“请贵人移步前堂喝杯茶水再走吧。”
刘氏也在一旁近乎哀求道:“穆随公子来了许久,没喝一口茶水就走,招待不周,民妇心里实在不安。”
他们这么执着,必然是有事相求。这些庄主都在为穆家服务,若是能帮穆昭蕊不会拒绝,于是她应下,“带我去前堂吧。”
年富大喜,“英儿,快去给贵人泡茶。”
“哎。”英儿欣喜应下。
穆昭蕊坐上位,长风没有落座,环臂守在一侧。
年富夫妻坐在左手下位。
年富知道长风是穆家公子的得力助手,与门客无异,一纸推荐便可换一身官服。他曾见过府上小厮对长风俯首帖耳的样子,长风对这位穆随公子毕恭毕敬,年富心中坚定穆随公子身份不一般,必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英儿端上了三杯茶水,一杯放于穆昭蕊身侧案上,“公子请用茶。”
穆昭蕊随意扫了一眼,三杯茶水,两杯中泡着六安瓜片,汤底黄绿尚亮,这两杯是她和长风的。另一杯泡着穆昭蕊没见过的粗茶,根粗叶黑,茶汤浑浊,这杯端给了年富。
长风正好有些口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陈年旧茶浓而苦,还带着一丝霉味。他从未喝过这样的劣茶,忍不住蹙起眉头。
年富小心问道:“长风公子,茶水不合口吗?”
这是前年年富去穆府交岁银,账房的娘子赐下的,年家一直舍不得喝。
长风尬笑:“还好还好。”
穆昭蕊闻到了茶香中的霉味,她觉得奇怪。
穆家有职分田,有永业田。职分田是朝中根据官员品级分配的田地,永业田是可以世袭的私有田地。穆父为当朝太傅,官居一品,名下职分田十二顷,永业田六十顷。广德郡主食邑五千户,永业田五十顷,还有继承和靖长公主的良田万亩。这些田地划分为大大小小的庄子由禄力和散户耕种,禄力是官员的劳力,有固定人数。散户无固定人数。而庄主负责管理庄上的禄力,散户,每年收成。
穆家从未压榨农户,农户们家有余粮,生活富足,大多穿得起绫罗绸缎。负责收租管理事务的大小庄主们穿金戴银更是常见。
年富管理着杏花庄近百家农户,也不算小庄主。生活如此拮据,更别说庄子上的农户们会如何艰难。
英儿呈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还未等穆昭蕊开口,年富夫妻便跪了下来,请求暂缓一年的岁银。
每年的岁银都在年末呈递,去年秋收连下了几场暴雨影响了收成。
穆昭蕊管家理账知道去年有几个庄主没有及时呈递,这些银子对她而言不过一身衣裙,一支珠钗。她当时并未在意,随口吩咐账房的人去催促。
跪在地上的年富夫妻正惴惴不安地等待她开口。
府上派人越催越急,年富已经跑了五个月,实在收不上钱。
穆昭蕊思忖道:“此事不难,先坐下说话。去年收成受影响,我听说穆小姐免去了受灾庄子一半的岁银,是不是账房的人阳奉阴违?”
年富略略安心,连忙回道:“不是不是。账房来人都很好,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们。”
他颤颤巍巍地回到座位,哭丧着一张脸:“公子有所不知,杏花庄里没人了。”
“没人?这是何意?”
“两年前,有人来杏花庄招壮丁做工,一月发一两白银,庄子上的壮丁都心动了,拖亲带故的就去了。小人听着是不错就没有阻拦,第一年,庄子上只回来了一家,带所有人的银两报平安,身边还跟两个黑衣人监视着不让多说话。”
年富痛心疾首,“小人当时便觉得不对劲,那两个黑衣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当时各家都拿到了自家挣的银两,都欢喜着。小人虽疑心,也说不出丧气的话。”
“第二年,就没人回来了。各家去的壮丁都没了下落,生死不明啊。去年秋收,各家都是些老弱妇人,又碰上暴雨毁了收成。”
穆昭蕊问:“失踪了多少人?”
“一百一十三人。”
长风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去报官?”
年富痛苦道:“去了,上下打点不少,花光了所有铜板银子。大理寺与刑部府衙互相推脱,皆不受理……”
穆昭蕊闻言攥紧了手心。
前世九月秋猎陛下遇刺,宁王救驾,刺客就地服毒自尽。陛下令大理寺彻查,所有证据指向太子,十月封锁东宫并在西郊落霞山发现大量兵器。次月刑部来人突袭太傅府,搜出穆家与太子勾结谋逆,私造兵器的罪证,十一月穆家抄家入狱。
西郊外落霞山,大量兵器。大理寺查,刑部再查,各种伪证层出不穷。
西郊外杏花庄,一百一十三人失踪。大理寺与刑部是无意忽视,还是有人示意无视?
这一切早有预谋,穆昭蕊知道宁王势大,到底有多少朝臣暗中站队宁王?
穆昭蕊答应年富回府帮他进言暂缓一年岁银,年富千恩万谢。
杏花庄坐落着百余家庄户,田间是老翁,妇女还有孩童,不见男丁。
天色淡蓝,云色缥缈,群山连绵不绝,如画师笔下的丹青画卷。
穆昭蕊骑在马上,指着远处无边绿影,“长风,你知道哪一座山是落霞山吗?”
“知道。”
“今日有些迟了,明日陪我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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