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笑了起来。忽然间,她神色游移起来,转头看了看正翻过身去准备睡觉的李徽,沉思片刻,还是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李徽感觉到阿珠在床边坐下,转头眯着眼道:“要睡了么?这才是嘛。过来,公子搂着你睡。”
阿珠脸色一红,看着李徽轻声道:“公子,咱们到长安了,公子觉得,秦国人会放我们离开么?公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我听他们说,我们这次来长安,怕是很难离开了。”
李徽皱眉道:“是谁胡说八道扰乱军心?告诉我,明日我必重重责罚。”
阿珠道:“公子莫恼,他们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公子何必在意。公子只告诉阿珠,这次是不是很危险?也许我们真的回不去?”
李徽坐起身来,沉声道:“阿珠,你是不是害怕了?你放心,无数艰难我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是一样。你要对我有信心。况且,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是没用了。”
阿珠摇头道:“公子,阿珠不是不信你,也不是后悔。只要能跟公子在一起,就算死了又能怎样?我只是想问一问罢了。万一秦国人不让我们回去,我们该怎么办?”
李徽笑道:“怎么办?跟他们拼了呗。大不了一死。你不是不怕死么?”
阿珠蹙眉道:“阿珠不怕死,可是公子不能死,公子一定要想办法活着回去,干万不能拼命啊。我们全都死在这里也不打紧,但公子一定要活着回去。”
李徽见阿珠的神色有些奇怪,言语也有些奇怪。阿珠一向不会多嘴多舌的问这些事。她并不是爱多嘴多事的人。但今天有些奇怪。既不是害怕,那是什么缘故?
“阿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莫要骗我,你藏不住事的。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么?”李徽沉声道。
阿珠吁了口气,起身走到箱笼旁,从里边取出一封信来,回到床边双手递给李徽。
“这是什么?谁写的信?”李徽接过,皱眉问道。
“公子瞧瞧便知。我去拿烛台。”阿珠将烛台捧起,站在床头当做一个人形烛台为李徽照亮。
李徽打开信封,展开书信,一眼便认出了张彤云那娟秀的簪花小楷的字迹。
“夫君见字如唔,郎君读到此信时,当已经身在秦过都城长安之中。因为妾吩咐阿珠,到了秦国都城才能将此信交给郎君。郎君此行出使秦国,危险重重,令人担忧。所为之事,也是万分艰难。同秦人何议商谈,无异于同虎狼为伍。妾本不该写下此信,扰乱夫君的心情,让夫君为此分神。然妾不得不如此,因为妾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本该在你出发前便要告知夫君的事情。在此,请恕妾身叨扰……”
李徽看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阿珠。阿珠捧着烛台站在一旁,脸上被烛火照的泛红,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激动。
李徽继续读信:“……夫君出发之前数日,妾身感觉身子不适,去见了郎中。郎中号脉之后,断定妾身已然身怀有孕。妾有了郎君的孩儿了。”
李徽看到这里,惊的目瞪口呆。再读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读错,颤声道:“彤云身怀有孕?此事当真?此事当真?”
阿珠轻声道:“公子,是真的。是我陪着彤云姐姐去见郎中的。在长干里的妙手医馆号脉之后,彤云姐姐不敢确定。特地去了内城找了两家医馆的郎中都号了脉,结果都说彤云姐姐是喜脉。这才确定无疑。怪倒是那几日彤云姐姐老是吃东西作呕,还以为是生了病……”
李徽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喜。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瞒着我?真是岂有此理。”
阿珠低着头不说话。李徽收拾心情,转头继续看信。
“……妾有了郎君的孩儿。此事令我甚为惊喜,你我成亲以来,已近年余。妾一直希望能为郎君生儿育女,为李家传宗接代。所以,妾心中甚为欢喜。本想着回家便告诉夫君,让夫君也高兴高兴,但那日夫君回来,谈及出使秦国之事,妾思虑之后,决定暂不告知夫君此事。妾知道郎君有今日殊为不易,此次出使秦国之事,郎君也说对你是极为重要之事,或许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改变。妾虽担心此行凶险,但更知道夫君自有主张,自有抉择。妾之所以暂时隐瞒此事,便是不希望夫君因为此事而不得不被迫改变决定。妾不希望因为孩儿之事让夫君将来后悔。故而让阿珠和我一起对此事保密,让夫君心无旁骛的去做事。这都是我的主意,阿珠只是听从我的吩咐,请夫君莫要责怪她。要怪的话,便怪彤云便是。”
李徽看到这里,长叹一声,抬头看了阿珠一眼。阿珠端着烛台的手有些发抖,手上滴了几滴热蜡,烫的有些疼痛,但她还是坚持稳住烛台。
“将烛台放下吧,老捧着不累么?”李徽道。
“不累!”阿珠道。
李徽伸手将阿珠手中烛台夺过来,放在床头小几上。将信侧转,继续读信。
“……妾自作主张,还望夫君莫要生气。但此事终究要告知夫君,所以我写了这封信让阿珠带着,到了长安再交给夫君。这样,夫君便也知晓了此事,但人在长安,却也不会因此而耽误差事了。彤云也不隐瞒用意,在夫君面前也隐瞒不了。彤云并非要乱了夫君的心绪,而是希望夫君此行要看在孩儿的份上,更加的谨慎小心行事。不看在彤云的份上,也要看在孩儿的份上。望夫君可为则为之,若不能,也当平安归来。一切当以性命为重,莫要激怒虎狼之贼,与之虚与委蛇,保全为要。纸短意长,彤云也不多言,夫君自知妾爱君之意。祝夫君一切顺遂,早日归来,妾和腹中孩儿都在等着你平安回来。妾彤云顿首!”
李徽看完了这封信,愣了片刻,叹息一声将信收起,放入信封之中。
他想起临行之前的那夜,自己因为即将远行,故而相同张彤云亲热亲热。但张彤云却以身上有红拒绝了自己同房的要求。当时自己并没有在意,现在看来,那是张彤云知道身怀有孕不能同房,故而拒绝。
自己也是粗心,其实张彤云的月事都是每月月初几日,李徽和她是夫妻,又极恩爱缠绵,自是知道月事的日子。然而居然没想到这一层,出发时是月中,怎会突然来了月事。自己当时要是意识到这一点,定会明白其中有原因。
“公子……对不起。我没想隐瞒此事的,彤云姐姐也没想着隐瞒此事的,只是事出突然,彤云姐姐说,你已经做了决定,不希望让公子留下负担和遗憾。她知道此行很是重要。但又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才让我到了长安再告知你的。你莫要生气,也莫要生彤云姐姐的气。”阿珠低声说道。
李徽苦笑道:“事已至此,我生气有什么用?罢了,得知此事,我还是甚为高兴的。彤云有喜,我李家有后,自是值得高兴之事。但下不为例,以后可不准欺瞒于我。”
阿珠忙点头道:“再也不敢了。”
李徽仰身躺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张彤云隐瞒了怀孕的事情虽然令人有些恼火,但如果自己出发之前得知张彤云怀孕的事,自己还会不会来秦国呢?李徽不知道答案。难道自己会因为此事而放弃行程?又或者更加要走这一趟,因为责任更大。
有了子女之后,其实是一个极大的变化。娶妻生子便是完全的扎下了自己的根。顾虑更多,责任也更大。行事衡量的东西便更多。李徽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怎样的选择。他得感谢张彤云没有让自己做出选择。
“还不睡,又想作甚?该不会又要给我一个惊喜吧?难道说你也有了?”李徽看着阿珠道。
阿珠红了脸忙道:“我可没有,公子莫要瞎说。”
李徽道:“你跟了我已经四年了,这些年我也没少下功夫,为何你却没有?”
阿珠嗔道:“我怎知道?公子莫说了,羞人答答的。”
李徽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嫁人生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是不是我功夫下的不够?看来以后得多去你房里了。”
阿珠捂着脸道:“公子莫说了,求你了。”
李徽呵呵一笑,一口吹熄蜡烛,让屋子里陷入黑暗之中。躺下时,笑容已经消失。彤云怀孕的事情,确实让李徽感受到了此行必须保证安全回大晋的必要性。在行事上确实需要更加的小心谨慎了。
明日是个大致日,因为自己便要去觐见苻坚了,此行祸福,甚难预料。明日之后,可窥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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