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大秦丞相王猛于丞相府设宴款待晋国使者李徽。既是为了庆贺两国之间在达成和议,也是为李徽明日离开长安而设的饯行酒。
当晚,高鹏满座。在长安的文武官员有头有脸的都前来参加宴会。不管对于和议满不满意,丞相府的宴会是一定要参加的。
但对于晋国使臣李徽,他们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酒至酣处之后,一帮人便开始阴阳怪气的对李徽发动攻击。
“敢问晋使,听说你们晋国人喜异食。蛇鼠虫蚁皆烹之,不知是真是假。但不知死老鼠煮起来吃是什么滋味?可否请贵使描述一下到底是怎样的美味?”一名官员笑眯眯的问道。
“这位大人,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大晋人喜欢吃老鼠。本人也没吃过,故而不能为你解惑。倘这位大人想知道蛇鼠虫蚁的滋味,自己抓来尝一尝便知道了,何必问我。”李徽尽量保持风度回答此人的问题。
“不对啊,我听说你们晋人个个爱吃啊。晋使定是不肯承认,不肯为我等解惑是不是?”那官员不知死活,执意挑衅。
“对对对。我们也听说了。晋使何必隐瞒,跟我等说说便是。”一帮人在旁边起哄。
李徽心中恼怒,看了看王猛,见他恍若未闻。心里知道王猛恐怕不会制止这帮人的挑衅之言。作为大秦丞相,王猛可不会在这种场合帮外人。既然王猛不管,那自己也不客气了。
“诸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人在大晋的时候,还听说你们秦国氐人茹毛饮血,像野兽一般生啖肉食呢。这不,今日宴席上肉食都是熟的,足见是谣言。还有传闻你们氐人长得青面獠牙,丑陋无比。我看诸位不是一个个一表人才么?更有人说,你们胡人喜食孩童之肉,豢养童男童女宰食,谓之两脚羊。你瞧瞧,这以讹传讹之言多么荒唐。智者自会分辨真伪,求真去伪,蠢材才会相信流言蜚语,以为是真呢。”李徽笑道。
那官员铩羽而退。倘若李徽说的是假的倒也罢了,偏偏五胡当年确有食孩童陋习,两脚羊之说也并非虚假。茹毛饮血更是常态。只是入中原之后,再不会如此了。
本想嘲笑晋使,却被他揭露祖先劣迹,着实难以辩驳。
“敢问晋使,听闻你们晋国士族男子喜好女色,却又力有不逮,只得服虎狼之药,个个成了失心疯一般。不知此事是否是真?本人还听说,你们晋国士族子弟个个描眉画目涂脂抹粉的,效仿女子之容,却不知是什么目的?莫非都有龙阳之癖?”另一名官员上前问道。
众人轰然而笑。
李徽笑道:“在下出身寒门小族,对这些事倒是不太清楚。我大晋世家大族闺帷之内的事情,我们大晋人也不太在意。我大晋之人确实自由开放一些,我们也并不视为另类,尊重他人的选择。贵国其实和我大晋也相类。我也听到了贵国的一些传闻,但小使不好点明。不如请这位大人替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这句民谚是什么意思可否?”
所有人尽皆变色,再无一人敢多言半句。那句民谚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王苻坚同时将燕国清河公主和其弟慕容冲纳入后宠的事情。
“贵使说话可得小心些,否则,我怕你出不了长安城。”一名武官沉声斥道。
李徽笑道:“我怎么了?许那位大人问我,我却不能问你们么?再说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大晋风气开化,我们并不在乎这些事。倒是诸位似乎觉得这是羞耻之事呢。”
苻朗赶忙上前制止道:“莫说了,给在下个薄面,莫说这些话了。莫非你真的不打算活着回晋国么?”
李徽微笑不语。
一名官员不肯罢休,上前再次问道:“那晋国小使,听说你们晋国的大司马桓温废了你们晋国的皇帝,可有此事?如此逆贼,在你们晋国却被尊崇为忠诚,死了却以霍光诸葛之礼仪厚葬。你们晋国人还有没有是非之分。如此逆贼,却得尊崇,我们怀疑你晋国是个是非颠倒好坏不分之国。是不是你们晋国人都吃药吃疯了?都是一群疯子么?”
“问的好。晋国自诩天下正统。这样颠倒黑白,逆贼当道的国家,能为天下正统?岂非天大的笑话。这是践踏全天下人的道德。违背最起码的忠义。”一群官员纷纷附和道。
李徽笑道:“问得好。我也觉得问得好。直到现在,这位大人问的话最有水平,比之之前那两位要高出不知多少。不过,你骂我们晋国人是疯子,足见你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那官员怒道:“本人不是要你评价我,你还是回答我的问题才是,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徽点头道:“好,便回答你。我大晋评价一个人的功过是公平的。不会因为其犯下的过错而掩盖他的功劳。桓大司马虽然犯下了错误,但他也为我大晋立下过莫大功勋。桓大司马去世,我大晋朝廷也不会只记住他的过错而不记得他功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即便圣贤也会犯错,只是圣贤会三省吾身,勇于反思改正罢了。这个道理诸位不会不明白吧。”
“然而,桓温犯下的是谋逆之罪。这等大罪,何功能抵?”一名秦国官员沉声道。
“我纠正你的错误,桓大司马只是废立之罪,而非谋逆。这当然也是大罪。但桓大司马能够悬崖勒马,顾全大局,没有为了私心而不顾一切,没有让私欲冲昏头脑,维护了我大晋大局。光是这悬崖勒马的这一步,便足以令人嘉许,大大减小了危害。具体到废立之事,古往今来,废立者不少。伊尹废商王太甲。霍光废昌邑王立汉宣帝,但后世对伊尹和霍光的评价如何?恶评虽有,但嘉誉这更多。故而废立之事,未必便是坏事。本人见识浅薄,自不敢评价桓大司马废立之事,也更不敢评价被废先皇是否合格,只是猜测其中隐情而已。”李徽沉声回答道。
“胡说八道,你这完全是歪理。站不住脚。”一群秦国官员纷纷道。
李徽当然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其实有为桓温洗脱之嫌,但此刻是在秦国,面对这帮人的攻击,自然是要反唇相讥,歪理也是理,总不能让他们得逞。污蔑大晋颠倒黑白。
李徽灌下了大大一口酒,喷着酒气道:“我这是歪理么?那好,请问当今天王如何得位?贵国先王苻生该不该被替代?天王取而代之,是好事还是坏事?贵国今日强盛至此,是功还是过?”
此言一出,秦国众人更是哗然一片。
当今天王苻坚之位是篡夺先王苻生所得,那是完完全全的篡位。苻生暴虐,杀人如麻,不得人心。苻坚取而代之,将苻生囚禁后杀死。这是谁也不敢提及之事。这晋国小使居然敢提及此事,当真是太大胆了。
就连王猛都变了脸色,神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李徽突然哇的喷了一口酒,吐得淋淋漓漓,身子摇摇欲倒。
“晋使不胜酒力,已然喝醉了。”苻朗忙道。
“我还能喝,我还能喝三大坛。”李徽浑身酒气弥散,口齿不清的说道。
“晋使醉了,命他随从送回馆驿,莫耽误了明日的行程。晋使失态,小国失仪之人,不必计较。今晚他的一些醉话,诸位便当没听到便是。诸位,宴席到此为止了。”王猛沉声说道。
众人纷纷应诺告辞,苻朗命人叫来周澈等人,将李徽搀扶而出,带离馆驿。
王猛知道李徽借酒醉掩盖唐突之言,以求摆脱。便也顺水推舟结束宴席。倒不是他刻意包庇李徽的言行,而是他知道要顾全大局。和议已成,没必要节外生枝。况且他一直在听众人围攻李徽的话,李徽的回击其实很有力。只是过分了罢了。
当真要以李徽的言语不敬拿他问罪的话,岂非坏了刚刚达成的和议。为了这些口舌之言毁了大秦备战的局面,并不恰当。
李徽聪明的选择装醉,便给了王猛回旋的余地。虽非刻意如此,却也有心有灵犀之妙了。
李徽回到馆驿之后,阿珠以为出了什么事,见他浑身酒气,忙备热水侍奉李徽沐浴更衣。
李徽在浴房之中清洗着身体,泡在温热舒适的热水中的时候,忽然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阿珠不明所以,进去查看时,被李徽一把搂住,滚入浴桶之中。随后便上下失守,只得任由公子恣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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