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寒风扫荡着雪地,严寒刺骨。
石城县东八里外,名叫小石营的废旧的军营区域之中,上万北府军兵士在寒冷之中渡过了一夜。一万兵马被迫局限在方圆不足三里的区域内,周围是五万多中军和姑塾的扬州军兵马的围困。
双方虽然只是对峙着,围困的兵马并没有进攻,领军的王珣和司马尚之司马恢之只是命人前来传话,要求北府军不要擅动,以免产生误会。但高衡和诸葛侃等人知道,北府军已经被全部围困,不允许移动半步。
高衡心中后悔,悔不该当日没有听从谢玄的命令,回来后立刻准备开拔,以至于被困于此。但另一方面,高衡心中也很释然。因为率军离开谢玄本就不是他心中所愿之事。谢玄病重,高衡等人心中一片灰暗,都知道谢玄命不久矣。高衡诸葛侃和许多北府军的将士们都已经失去了斗志。如能在此陪同谢大将军一起上路,倒也是得其所哉。
所以,包括高衡在内的许多军中将领,在目前的情形之下都下定了死战的决心。决意和围困的兵马死战到底,战至一兵一卒。
只不过,目前这种情形下,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谢玄的消息和命令,对方也没有进攻,只能暂时对峙于此。但是高衡已经做好了主动进攻的准备,只要有好的时机,高衡决意先下手为强,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诸葛侃对高衡等人的想法和做法是不认同的。昨夜两人私底下密商对策的时候,诸葛侃说了自己的看法。
“高将军,大将军的意思很明显,要保全北府军的火种,才会命我们将兵马拉到会稽去。眼下的情形虽然紧迫,但保存下来第一要务,而非全部战死于此。而且,大将军尚在,我等绝不能胡乱行动,以免给大将军造成被动。我想,眼下这局势,必是司马道子所为。大将军病重,司马道子趁机困我北府军,意图将我北府军一举灭之。这种情形下,更不能轻易的断送兄弟们的性命。保存下来,方为上策。”
高衡道:“照你的意思,难道为了保存下来,我们可以束手投降么?”
诸葛侃道:“必要时,可以这么做。因为保留我北府军火种比什么都重要,那也是大将军最为看重的事情。无论以何种方式,我北府军火种不灭,便是成功。”
“我看你是第二个刘牢之。”高衡气呼呼的中断了谈话,甩手走了。
诸葛侃叹息不语。高衡说的其实是气话,自己岂是刘牢之那样的人,他知道高衡的恼怒是因为他也明白,自己说的是对的。以目前一万北府军的士气和战斗力,要和五万围困兵马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是要全部断送的。
高衡正是心痛于此,知道没有胜算,却又不肯妥协,才会心中难受。
太阳从东边升起,照的四野一片雪白。惨白的日光没有一丝热力,除了提供光亮之外,带不来任何的温暖。
北府军将士们蜷缩在外围工事中,眉毛胡子头发上都是白色的冰雾。他们疲惫又绝望,又冷又饿。最近十多天以来,军中粮食吃紧,他们只能吃两顿饭了。而且就这两顿饭,还是定额定量,根本吃不饱。过冬的冬衣还是秋天在义兴郡开赴京城的时候分发了一些。那还是地方大族鼎立相助,临时捐助的一些,并非每个人都有。被褥帐篷什么的便更是短缺了。
但这些困难都可以克服,北府军有底蕴,将士们面临过更为艰苦的境遇,平素也进行过各种艰苦的训练,他们能够忍受这些情形。然而对他们打击最大的,是私下里流传的那些消息。
关于谢大将军病重不治,更有的说谢大将军已经死了。北府军要解散了,所有人都无家可归了。这些消息对士气打击巨大,令他们不知所措。
最近这十多天的时间,每一天都是煎熬,都是难熬的日子。更别说两天前突然被大量的朝廷兵马围困在破旧的军营区域,动弹不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灰色的,没有任何的希望。
辰时时分,前哨工事之中的警戒士兵发现了异动。位于军营东北方向的中军营地方向传来大声的呱噪和马蹄声响。负责警戒的北府军士兵连忙打起精神仔细观察。发现东北方向的敌军营地似乎有兵马调动的迹象。竹哨滴溜溜的吹,似有大量的兵马调动,向着一处集结。
警戒士兵连忙将消息禀报上去。高衡诸葛侃等人闻讯赶来,远远查看。
不久后,在里许之外的敌军军营之外,一队兵马疾驰而出。那队兵马数量不多,不足百人,为首之人,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大将军?”高衡惊愕叫道。
“是他,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诸葛侃惊喜的叫出声来。
周围众将士也都认出了策马而来的谢玄。他们惊喜的欢呼了起来,消息很快传开,左近上干北府军都得知了消息,纷纷涌来这一侧眺望。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那个挺拔的身影上。谢玄骑着高头大马,银色的盔甲在阳光照耀之下笼罩着一层银色光韵,火红的披风如一团火在跳跃。身形依旧那么矫健挺拔,依旧是那么气度从容。
“大将军!”高衡跪倒在地,激动的热泪盈眶。
“大将军病好了,大将军来了。”众将士纷纷跪地高呼,激动不已。
对于他们而言,大将军的到来便是注入了强心剂,大将军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他一来,心中的阴霾便化了,一切便都能解决了。那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心目中的神明。
来的正是谢玄。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他不敢有丝毫的浪费。尽管感觉极为疲惫,尽管回春丹的药力也不能让他衰败的身体能够撑住。尽管知道,服用回春丹之后的任何剧烈的动作和消耗都在缩短药力延长的时间,让生命变得更短暂。谢玄还是决定连夜赶往北府军将士们身边。
昨晚,司马道子的态度他看到了,他知道司马道子是虚与委蛇,是在应付自己。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司马道子身上。而自己也没有办法迫使司马道子下令放行,整个京城,都在司马道子的控制之下。自己做出过激的举动,反而会被司马道子抓住把柄。
所以,在离开会稽王府之后,谢玄决定赶往小石桥,和将士们在一起。如果司马道子的兵马不退,那么他谢玄将亲自率领北府军兄弟冲出包围圈。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马背上,死在战场之上。
因此,谢玄不顾谢玩等人的劝阻,带着数十名亲卫连夜出城,天明时抵达了石城县小石营。
适才领军的王珣没有阻拦他,还和谢玄寒暄了几句。王珣倒是没什么恶名,只不过和谢家因为婚姻之事结下了仇怨而已。当年王珣娶谢万之女谢氏,其弟王珉娶的事谢安的次女。后因种种原因,谢安责令其女同王珉离婚他嫁,王珣也和谢万之女因为家族之间的不良关系而被迫离婚。双方就此结了仇隙。
谢安掌权之时,王珣拒不入仕,闲居于京城。当司马道子崛起之时,王珣理所当然的投入司马道子一方。
但其实,王珣行事还算理智,也没有做出什么恶行来。他只是对谢安不满,对谢玄和谢家其余子弟倒也并无恶念,双方也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谢玄前来,王珣虽然诧异,但并没有拦阻谢玄。中军兵马呱噪聚集,王珣得知之后赶来,命令放行。谢玄等人得以从容通过对方大营,抵达小石营。
“大将军,你的病好了啊。这可太好了,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高衡等人朝着策马而来的谢玄大声叫道。
谢玄勒马站在土坡上,看着前方匍匐跪地,激动不已的将士们,大声笑道:“诸位,我来了。诸位辛苦了。”
“我等不辛苦。大将军幸苦了。”众将士齐声叫道。所有的疲惫和寒冷似乎都瞬间消失了。人人浑身滚烫,精神振奋。
“我生病数月,没能和将士们见面。现在,我来了。诸位兄弟,我谢玄和你们永远在一起。”谢玄挥着手道。
“我等和大将军永远在一起。”
“祝大将军永远康健。”
“大将军来了,一切都好了。哈哈哈,兄弟们就盼着此刻呢。大将军在,谁敢对我北府军无礼?”
“哈哈哈,大将军一来,魑魅魍魉都需退散。连太阳都无光了呢。”
一众北府军将士们大声说笑着,纷纷上前将谢玄一行簇拥起来,护送着进入营中。
北风依旧凛冽,但似乎已经不那么寒冷了。就在谢玄被簇拥进营之时,中军领军王珣接到了司马道子派人送来的密信。
“务需困住北府军,不可任其离开。天黑之后,方可发动攻击。谢玄若领军突围,便以反叛为名歼灭之。天黑之后,谢玄必死,因其已服回春丹也。谢玄一死,便可行事。”
王珣接信,吁了口气,将信撕成碎片,洒落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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