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晚思绪短暂凝滞,随即本能地清明几分。
她撑着渐重的眼皮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朝他看去。
男人神色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那漆眸幽深得让人心惊。
仿佛能轻而易举看穿人心底,所有藏匿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她不自觉地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唇角抿着,好半晌,才干巴巴回了一句:
“写了。”
他扯唇笑了声。
沾过她眼睫坠着的那颗似落未落的泪珠,用力一捻,捏碎在指间。
姜映晚无端惊惧的心绪中,冷不丁的,又听到他问:
“是初九的婚期取消,另择他日重新嫁他,还是彻底断了嫁他为妻的念想?”
他这话问出来的那一瞬间,让姜映晚心口‘突’地狠跳了一下。
尤其前半句。
甚至在那一刹那,她没来由觉得,他看过她给容时箐回的那封信。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是前一日离府去办公务的,她的信,是第二日才让紫烟送去容家的。
姜映晚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确实,并未答这个问题。
裴砚忱没再问。
只是动作中,比之方才更重了很多。
隐隐裹着几分压抑多时的怒。
姜映晚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只觉得今晚的夜格外漫长。
何时昏睡过去的,她已经不记得。
只是翌日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日头已快至正午。
紫烟守在床榻前,担忧的眼睛都是红的。
见她醒来,忙端了茶盏过来。
“小姐,你醒了?”
“要不要喝口茶?”
姜映晚确实喉咙干涩,强撑着酸痛的腰身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
紫烟焦急又担心地守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衾衣没遮住的地方露出来的青紫吻痕。
“小姐,您可还好?”她顿了顿,似有些犹豫,蹙了蹙眉,才接着又说:
“裴大人是天未亮时离开的,他不让奴婢吵醒您,奴婢让人准备了膳食,一直温热着,小姐,您何时想用膳?”
刚醒来,浑身酸疼不适,姜映晚并没有胃口。
她将茶盏递给紫烟,拒绝说:
“待会儿再说吧。”
紫烟将茶盏放去一旁。
见自家主子打算起床梳洗,她立刻去屏风处拿了新的衣裙。
在穿好衣裙,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看着镜面中脖颈上清晰的吻痕,姜映晚眉头折起,亲自拿着脂粉去遮。
裴砚忱弄得印子重,姜映晚遮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欢爱的印子勉强遮住。
做完,紫烟也正好替她梳妆完。
在起身去外室之前,姜映晚忽而想到什么,她停下步子,淡声吩咐紫烟。
“稍后出府一趟,去帮我买些避子汤药来。”
她从未想过长留在裴府。
更未曾想过与裴砚忱长久纠缠。
若是阴差阳错因这几日的纠缠有了孩子,将会麻烦很多。
—
翠竹苑。
书房。
裴砚忱坐在书案前,冷眼瞧着桌案上展开的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并不是旁的。
而是七日前,姜映晚给容时箐的回信。
她确实‘退了婚约’,但这封信,却与退婚书的意义不同。
她在信中说,不日就会离开京城,重回邺城。
如果将来有缘分重新相遇,有机会重逢,按照儿时约定,于邺城姜府旧祉重见。
重见……
裴砚忱沉沉盯着她最后写的这段话。
眼底温色无声褪尽。
露出内里的冷锐锋芒。
邺城旧祉重见?
重见之后呢?
重新约定婚期,再续前缘?
柱子似的候在一旁的季弘大气都不喘一声。
默默受着殿中越发阴沉的气压。
姜映晚并不知道,她这封回信,看似送去了容府,实则根本没有送到容时箐手中。
整个裴府上上下下皆在裴砚忱掌控之中,拦下这么一封信,太容易了。
哪怕那个时候,裴砚忱并不在府中。
这封回信,碧水阁是七天前那日一大清早送出裴府的,而午时刚过,信便被府中的暗卫迅速送到了裴砚忱手中。
这次南下郢郡,办完案子后,裴砚忱一刻未停连夜返京,其中一部分缘由,便是因这封信。
书房内气息沉寂冷寒。
裴砚忱坐于案前,盯着这封信看了半晌。
最后提笔,在空白的信笺上,亲手落了一封回信。
两封信,一模一样的字迹。
内容却大不相同。
待墨渍干透后,他将信折起,把刚写的这纸真正的退婚书装进了书封,递给了季弘。
“送去容府。”
季弘立刻上前,恭敬接过。
—
一个半时辰后。
紫烟端着熬好的避子汤药进了房。
姜映晚翻着一本书卷坐在窗前。
靠书册来规避脑海中杂乱的思绪。
紫烟将药送过来,递向姜映晚。
“小姐,药熬好了。”
姜映晚将书放在一旁,接过药碗。
指腹贴着药碗外侧试了试温度,在喝之前,她问紫烟:
“抓了几副汤药?”
紫烟低声道,“三副。”
三副。
三天。
姜映晚算了算时间,对紫烟说:
“下次出府的时候,再带两副回来。”
裴砚忱昨夜并未说这交易的具体期限是多久,但三天,应该是无法离开的。
不过也应该不会太久。
姜映晚如是想。
左不过一些深夜中不走心的男女情爱,就以裴砚忱的性子和身份,用不了几日,怕是不用她提离开,他自己便腻味了。
窗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垂下眼,卷长的乌睫在眼睑下打下一片阴影。
待药温度不烫了后,她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将苦到发涩的避子药全部喝下。
紫烟心疼得直皱眉。
在姜映晚喝完,她立刻去接药碗,并迅速将一碟蜜饯递过去。
让她赶紧吃几颗,压压嘴里的苦味。
姜映晚却没有接。
将药递给紫烟后,便起了身往里走。
“不用蜜饯,我去睡会儿,如果有人来,就进来喊醒我。”
紫烟应声。
拧着眉长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很快出了卧房,不打扰自家主子歇息。
姜映晚这一场午觉睡得很长也很平静。
从午后到黄昏,没有任何人来碧水阁。
紫烟也没进去打扰姜映晚。
一直守在外面。
直到姜映晚彻底睡饱醒来,她才进去侍奉陪着。
前些时日,姜映晚偶尔还时常去紫藤院给老夫人请个安说说话。
三天前,老夫人与往年一样带着主母陈氏去了昙国寺祈福。
原定的两三日便能回来。
但前天阴雨不断,昙国寺位于山角,雨水湿重,抱恙染了些风寒。
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小病小灾也等不起。
昙国寺距离京城不是很近,陈氏怕老夫人拖着病恙启程回府,导致病情加重,未敢让老夫人回来,差人往府中送了信后,便陪着老夫人留在了昙国寺香客后院养病,等风寒彻底好了再回来。
前两日裴砚忱在外没回来时,偌大的裴府除了姜映晚几乎没什么人。
姜映晚不怎么愿意出门,尤其那个时候整个裴府也空荡荡的,她基本都是待在碧水阁看书规划未来消磨时间。
如今裴砚忱回来了,裴府除了她,便也只有裴砚忱。
姜映晚更是懒得出门。
黄昏左右从床上起来,在晚霞余光中接着看了会儿书卷,便让人上了晚膳,打算今日早早洗漱收拾回房看会儿账本。
只是半个时辰后,天色黑透,她刚准备让人将膳食撤下去,碧水阁外季弘就来传话,说请她去翠竹苑。
姜映晚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她没立刻回话,一沉默下来,空气就显得有些凝滞。
季弘心里打鼓,甚至在想,若是姜姑娘拒绝,他又该如何劝。
好在,还等多久,就听廊下传来极淡的一声:
“知道了,我稍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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