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逾白神色别提多惊骇。
就连语调,都惊得变了几分。
他与裴砚忱自幼相识,先是一起经过曾经尸山血海的夺嫡之战、后又再到身居尔虞我诈的朝堂,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城府算计有多深。
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留住姜映晚,他竟将官场政权中的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就那娇生惯养、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贵女,怎么可能是裴砚忱这种心计的对手?
裴砚忱没有理会他的惊诧。
也没正面回他这个问题。
他桌案上摊着没处理完的几封信件和卷宗推向他那边,语调淡漠,言简意赅地说:
“剩下的案子,你去查。”
段逾白瞅了眼被推到面前的这摞东西,他没空细看,见他起身就往外走,他忙回头喊住他:
“哎?你去哪儿?”
裴砚忱脚步没停,玄墨袖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有些私事处理,大理寺案子的收尾,你看着办。”
话音落,裴砚忱也踏出了书房。
段逾白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险些气笑。
不过从裴砚忱最后那句话,他也得到了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正要带着卷宗离去,刚起身,就见原本跟着裴砚忱出去的季弘又折返回来,轻咳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地说:
“……段大人,我们夫人还未找到,请您别说漏了嘴。”
段逾白:“……”
他转眸往早已没了人影的书房外瞥了眼,随意摆了摆手,懒洋洋说:
“就你们主子扔给我的这些案子,本大人抽不开身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季弘笑呵呵行礼,“那属下先行告退。”
段逾白懒散摆手。
—
灰蒙蒙的天再次无声落下雪。
乌云像千钧在空中压下来,肆虐的寒风怒号呼啸,仿佛要将一切摧毁,黑沉沉的,让人逼仄得都呼吸都困难。
姜映晚浑浑噩噩醒来。
一喘气,觉得整个胸膛都被烧起来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从骨髓中钻出来一般。
她强撑着为数不多的力气,从床榻上起来。
转头看着朦胧模糊的窗外院中积聚的白茫茫的雪,再看着这间被药味充斥得连床幔都晕着苦涩味的卧房。
她掩唇压抑着咳了几声。
实在受不住一连四五日被关在房中的憋闷,她下意识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刚拉开门,外面在廊下两侧守着的几个婆子婢女便立刻上前、排成一排齐齐挡在了门外。
“夫人。”
她们齐声行礼,为首的婆子面色温和,却半步不敢让她出来,将语气放轻,委婉地劝道:
“外面在下雪,寒风肆虐,尤为冷。”
“您身子还没好,实在不宜吹风,还是回房静养吧。”
姜映晚身形格外单薄。
冷劲的风顺着打开的门扉往里一吹,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她站着没动。
目光越过她们,看向外面白茫茫的院子。
如同长久被囚困着不见天日的囚徒,终于看到外面的天地,哪怕出不去,也想透过缝隙,往外多看几眼。
今日风大又冷,值守的婆子们怕本就持续高热的主母风寒再加剧,她们不敢让她出去,也不敢任由主母在门口吹冷风,几人彼此对视两眼。
为首的婆子上前一步,为姜映晚挡去了些许风霜,再度劝道:
“夫人,大人交代了,您暂时不能出卧房,这几日天也太冷,更是不宜出去,您身子还在病中,尽量少吹冷风,不妨先回房间歇息?”
姜映晚轻垂了下眼帘。
眸光暗下来。
片刻后,她往里退了一步。
慢慢转身,朝里走去。
只是刚走了一步,房门就被从外面紧紧关上。
仿佛慢上一时半刻,她就会冲出去似的。
姜映晚眼底浸出些许自嘲。
她现在的身体实在太弱,哪怕就在门口吹了这么片刻的风,全身却像掉进了冰水中一样,从头到脚彻骨的凉。
低低颤抖着的指尖缓缓蜷紧。
指节处的冰凉将手心深处最后一缕暖意卷走。
姜映晚伫立在原地。
苍白的唇角扯出轻嘲的弧度。
她想,若是哪天就这么死在这间不透风的房间中,也不会被人发现。
两刻钟后。
紫烟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进来,一进门,察觉到窗子那边冷风呼呼往里吹,她神色瞬间紧了起来。
手中端着的汤药被她迅速放在桌案上。
随后第一时间跑去窗前,将敞开的窗子紧紧关上。
“小姐,您风寒太严重,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吹风,从落水到现在已经五六天了,您总是高热始终不见好,再这样下去……”
紫烟忧心忡忡地说着。
一直没见自家主子出声。
哪怕她进来,今日也没听到自家主子喊她的声音。
紫烟话音停住,关好窗子,端着药碗快步往床榻这边跑来。
姜映晚坐在床畔,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紫烟放缓脚步,将药碗朝着自家主子递去,“小姐,该喝药了。”
黑漆漆的汤药被凑近面前,苦得令人作呕的涩味直冲脑门,
姜映晚眉头不自觉皱起,她盯了那药汁好半天,才伸手接过,只是汤药刚入腹两口,胃里就一阵剧烈翻涌,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尽数被吐了出来。
“小姐!”
紫烟着急地上前给她轻拍背。
并从旁边拿过茶水,让姜映晚漱口。
待姜映晚缓了缓气息,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外面还有熬好的药,奴婢再去端一碗。”
姜映晚反手拉住她,脸色苍白得过分,“别去了,实在喝不下。”
紫烟急得快哭出来,“小姐身上这样烫,不喝药怎能成?奴婢……”
“我想睡会儿。”姜映晚轻声打断她,将茶盏递过去,“等醒了再喝,你也歇会儿,别忙了。”
紫烟端着茶盏,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再次躺在床上,焦急得心口死死揪着却又没有任何法子。
深夜。
紫烟守在床榻前。
许是白天吹了风的缘故,又许是姜映晚精神太萎靡不振、加上身体一直没好,入了夜,又再次起了高热。
丫鬟和大夫进进出出。
直到下半夜,身上滚烫的温度才稍微降下去一点。
只是姜映晚意识昏昏沉沉,不肯喝药,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紫烟急得团团转。
正焦灼之时,房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
紫烟下意识回头。
却见身披鹤氅、一身冷肃气息的裴砚忱大步从外进来。
紫烟惊了一刹。
随即迅速转身,连忙行礼。
裴砚忱没看她,漆黑的视线都在姜映晚身上。
“夫人喝药了吗?”
紫烟屏息摇头,“还没有,药喂不进去。”
裴砚忱单手扯开大氅的系带,随手扔给后面侍奉的下人,接过药碗,指腹贴在药碗外侧试了试温度,走至床边坐下,冷声下令:
“将卧房中的炭火再烧旺些,做完后出去。”
几人当即应声。
迅速处理完炭火,春兰拉着紫烟,一并退去了门外。
房门关上,冷冽的风被隔绝在外。
很快,房间中越发暖和起来。
姜映晚并未完全昏迷,意识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房中的动静。
只是实在是难受得厉害,体内所有的水分都仿佛被烤干,头疼得嗡嗡响,喉咙更是干涩顿疼,别说说话,就连吞咽都费力。
裴砚忱摸了摸她还在烫的额头,用勺子喂她喝药。
“晚晚,喝药。”
只是勺子刚贴触到她唇瓣,还没来得及喂,就被她偏头躲过。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0_180187/102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