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之,太子太傅,参谏议事。”苏太傅下车,长长一揖,并作自我介绍。
对面的稷契府尹薛佑歌连忙滚下马,殷勤跑来作扶:“苏大人,久仰大名,今日难得一见。小人是稷契府尹汤佑歌,没见过什么世面,唯恐招待不周啊!”
白道宁不知道自己和手下人都该咋办,他手下大部分人还在收拾战场残局,剩下几个他看对面汤佑歌带的人都没有下马,所以他也就带着自己的人傻愣着骑着马发呆了。
薛佑歌没寒暄几句,就把话题迅速引到了重点上:“我听说苏大人此行下江南是有任在身的,现在大人回京,还有什么是小的能帮上忙的吗?”
苏誉之双手拢进袖中,神色严肃:“薛大人,老臣所受乃是密任,实在是不敢多加透露。”
……白道宁心想,那你这个保“密”工作可做得不太怎么样,当年连烧春寨一伙土匪都知道苏誉之是下江南干什么的了,他估计全江南就没有多少稍有点权势的人不知道了。
苏誉之又话锋一转,立刻开始介绍白道宁,显然意有所指:“这位就是白道宁,国姓的道公子,烧春县义士,募了一支兵,来义助我大陶抵御外敌、保卫国土。此行就是由他们带老臣进京。”
白道宁一听到这话,就不得不翻身下马,刚要学着苏誉之的模样恭恭敬敬向薛佑歌作揖,手刚抬起来就被薛佑歌一个箭步飞冲过来拉住胳膊:“道公子不必多礼!我刚刚就见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气势非凡,原来是募兵护送苏太傅进京的义士,真是后生可畏!我见道公子年轻,不知公子可有妻室?”
白道宁连着两辈子都没有这么密集地被送老婆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苏誉之一顿猛咳,薛佑歌会意,放下白道宁,关切地看向苏誉之:“夕露省的晚秋冷,苏大人和道公子还是先随在下进城吧!诸位义士,我也会安排招待。”他向烧春寨土匪们团团一抱拳,看到混在人群里跟着探头探脑的李橘香时诧异了一下,随即面色立刻恢复镇定,亲手扶着苏誉之踏上马车。
白道宁长舒一口气,喊元木狭、李橘香和容小寒贴身跟着自己,翻身上马跟着进城。
他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路冬山跟上,路冬山也就自觉地落在了后面。
稷契府不算夕露省大区,但也算有名,出了好几位名人,尤其先秦时代著名的两位贤臣稷、契,据说都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
望朝时推崇上古名臣,就把当时的契山郡改名为稷契郡。大陶的行政区划是省—府—县,所以这里就叫了稷契府。
这座以上古贤臣为名的老府城历史悠久,高高的黑墙满布油与血泼满的伤疤,厚厚地凝成一片一片殷红的污浊,远看几乎令人触目惊心,近看却只显得衰老、疲惫,看起来就没有吓人感了。
白道宁一行人几乎是众星捧月般被围进了城门,在薛佑歌手下的高呼声中,正城门缓缓扭下绞索,土路看起来明显被洒过水。
薛佑歌率先纵马踏上直道,白道宁还真没享受过骑马直接进城的待遇,还犹豫了一下,但随后立刻打马跟上,元木狭、李橘香和容小寒也骑着马跟在后面,随后是载有苏誉之的马车,再之后的随从人员则都被要求下马牵着走。
一路上还能见到不少人站在路边,还有一些小摊支着没收,有乞丐和流民奇形怪状地瘫坐在地上,还有人好奇地往里凑,被薛佑歌的手下远远就大声呼喝开,但还是有人围着看热闹。
薛佑歌捋须含笑:“道公子见我稷契府,可有些市民安居乐业的气象啊?”
白道宁心想这怎么看得出来,当他是自带透视技能可以看到这群人的日常生活吗!但他还是点点头:“还是薛大人管理得好啊!”
薛佑歌几乎眉飞色舞了:“这还是要多亏大陶如今龙气旺盛,皇恩浩荡,才能让我们稷契府过得好。道公子不知道,我们稷契府二十年前还是个穷地方,我和家父也是改了粮种,修了河道,修了路,才让底下的村子里能多产出些粮食和布,这才有这么多农民平常时节也进城交易啊!”
白道宁心想,明明是大陶龙气不旺,管都管不到你们了,才能让府尹这个最多能做十三年的地方官让你们做成二十年世袭制了,这才给了你们充足的时间来改革一方吧……但他表面上还是要应和一下:“薛大人是好官啊!老百姓需要的就是薛大人这种好官!”
薛佑歌显然非常高兴,反过来又吹捧了白道宁两句,倒是没再提给白道宁介绍对象的事情。但他很快又把话题转回夸耀稷契府被管得多么好,就像儿子有出息的爹见谁都要谈两句自己家的孩子,就等着别人夸他。
白道宁就只用跟着应和。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府尹宅邸,其他人被带下去招待,最重要的白道宁五人就被请进了前院衙门待客厅。
苏誉之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白道宁成为太子的情况,并提了一嘴白有德和郗阳煦在整个“考验”之中做出的巨大贡献,也算是各当过一小段时间的“太子”,现在他们已经牺牲,那就希望稷契府能帮忙姑且安葬。顺便帮忙埋一下别的牺牲人员。
白道宁本来还担心稷契府尹觉得这是个麻烦的负担,会直接拒绝。
想不到薛佑歌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承诺要为德公子和郗公子好好安葬,其他死难者也会准备一副好棺材。还补充性地提问:“两位公子身份微妙,不好大张旗鼓准备葬礼,我就准备只请僧道来做七日水陆法事了,两位公子都是信哪一派的?海派的总教就在稷契府嘉虞县,如果两位公子没有专门的信仰,我就去海派请和尚道士了。”
白道宁说:“郗阳煦没有专信的。”
他转头看向苏太傅,苏太傅捋捋长须,语速缓慢,显然不太确定:“德公子看起来也不像信佛信道之人,薛大人只管尽您的安排就好。”
白道宁立刻跟着点头:“是的,薛大人,某身受这几位友人以死相救之恩,恨不能涌泉相报。现在薛大人愿意代某人报恩,在下感激不尽,如今无力为报,只能日后重谢!”
薛佑歌露出了古怪的笑意,缓了一会儿问:“太子大人准备在稷契府待到水陆法事结束吗?”
白道宁说:“不,我们会尽快赶路进京。”
“是!皇上十八年未见,肯定思念太子,太子也急于进京,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薛佑歌的笑容变得更古怪起来,白道宁看起来怀疑他在嘲讽自己,虽然他们的对话整个儿捋下来是都挺值得嘲讽的。
薛佑歌话锋一转:“但是大人恐怕最好在府城多留几天。这几日将有暴雨,前面志南山恐怕会有山洪。明月府也是多山的地方,太子殿下肯定知道泥石流的可怕,最好还是在府城多留几天吧!过了稷契府就进了南直隶了,很快就能到,并不会多耽误殿下的时间。”
白道宁知道他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薛佑歌既然能在府城门口就有土匪,那他的直接掌控范围其实也就只能保证到稷契府城内。而“稷契府”与“南直隶”相连,这可是说整个稷契府和整个南直隶相连。虽说一般都直接用府名来代指府城,如用“稷契府”来代指“稷契府城”。但事实上,薛佑歌能控制的只是“稷契府城”,若要说整个稷契府,那就只有神仙能管得了了——所以耽误的时间还是挺多的!
“我日日占卜,但是大人说这几日会有暴雨,我倒是没有算到。”元木狭立刻说。
“这位是——”薛佑歌微微欠身。
“元木狭,与我一起护送苏太傅的,是晚辈挚友,也出身烧春县。”白道宁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说。
“元公子啊,也是一位义士,看起来也年轻,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薛佑歌微笑:“只是,这位元公子,你是拿卦算的,我们是拿风图算的。也许元公子的卦象只是还没有提及到暴风雨?”
白道宁知道元木狭算卦虽然不准,但是算天气还是准的,闻言就准备替他说话,被元木狭按了一下手,又靠回了椅子。
元木狭自己说:“薛大人,我也会看风图。”
薛佑歌脸色不变,端起茶杯:“元公子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道本地的天气不一样,不是一般风图可测量的。”
苏誉之立刻说:“既然薛府尹说可能下雨,那太子殿下,我们还是在稷契府城多留几日吧?”
元木狭说:“太子殿下,我算卦和看风图都只能管这几天不下雨的,再多留几天,可能就要下雨了。”
白道宁知道现在必须由他来抉择了:显然薛佑歌想逼他在稷契府城多留几日,目的未知,强留与不留的后果都姑且未知。
如果苏誉之和元木狭真的都不知道薛佑歌意义所在的话——苏誉之相信同为官宦阶级的薛佑歌会照顾他的利益,元木狭根本就不信整个大陶烂到根子里的官僚系统。
白道宁也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水。
薛佑歌殷切地探过头:“那太子殿下怎么说?”
白道宁放下茶水:“薛大人愿意留我等一行人多住几日,我又怎敢拂长者好意?”
——而“太子殿下”必须先深入整个官僚系统,必须要敢应对他们提出的任何挑战。
元木狭把茶杯重重磕在几案上。薛佑歌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太子年轻!被年轻人称作长者,真是让人顿生知老之感啊。”
“我是老了啊。”他也缓缓捋起长须,“现在,老朽我见到年轻优秀的青年,心中都不禁生出爱才之意!面对如太子这样的俊杰,葛令公有珠娘可舍,可惜我连妾室都已风韵不再,只能舍女儿了。”
薛佑歌转头喊侍女:“喊辞酒出来!”
穿着男装坐在下首兢兢业业装壁花的李橘香立刻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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