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人不备迅速擦了嘴巴后,穆四奶奶率先捧起了茶盏,遮住上翘的唇角,开启了端庄优雅的看戏模式。
本就有些含糊于二人间的关系,穆十娘这下都不敢看骆皓宸了,只在桌子底下扯着穆三夫人衣袖,低声埋怨着道:“母亲,大家好好吃着饭,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呢。”
穆三夫人性格单纯却也直率坦然,当下拍着穆十娘手背,压低了声音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男女姻缘正理,怎么能算作瞎说呢。”
“你今年都十五了,大好年华可经不起耽搁。母亲不替你操心,还能指望着谁替你操心?”
“难道十娘你还在想十一皇子?”
“母亲可是听说,你已与他退亲了的。而且母亲之前都劝过你数次了,十一皇子虽然容色过人身份高贵,却因生活过于平顺,不擅长识人,极易受人蒙蔽,在感情上甚为迟钝与糊涂,并非一个良配。”
“从前骆郎君没出现就算了。如今骆郎君就好生生坐在这里,无论人品相貌能力,那一处不比十一皇子强。”
“十娘你可不能被迷了眼。”
都同在一张大餐桌上,穆三夫人虽极力压低了声音。可若是仔细听,谁又会听不清楚。
穆四奶奶还好,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
穆二奶奶刚张了张口,想要替穆十娘解一下围。
骆皓宸的声音就忽然响了起来:“回三夫人的话,骆某人对穆姑娘是甚为欣赏的。”
尽管被穆三夫人的话弄得甚为窘迫,骆皓宸原本仍是没打算开口的。
他本就是一个君子端方、清冷守礼的人,又知道穆十娘脸皮薄,必定不会太适应被亲人打趣,更不愿意开口陷她于尴尬境地。
但就在打算将话题含糊过去时,他听见了‘穆十娘是否仍迷恋楚御珩’这句话。
出于自己都难以说明的嫉妒与幽微,他头一次如此勇敢与直接的,一字一句开口道:“骆某人游走楚夏两国多年行医,踏过许多不同的风景,治过许多疑难杂症,也见过许多样的人。”
“其中的女子,或是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或是潇洒侠女,或是多情才女,或端庄、或娇俏、或天真、或活泼,或柔美,都是极近世间之纯真美好的存在,却都无一人如穆姑娘一般独特与鲜活。”
“穆姑娘,她美丽,无论是外表或是灵魂,她善良,懂得爱自己与家人;她更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重要的是,她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强大又坚韧的灵魂。”
“面对性命危机时,当机立断力挽狂澜;面对强敌时,不卑不亢从容不迫;面对多舛的命运,她从不畏惧反而生命力蓬勃。”
“我素来不认为世间女子该弱于男。但我同样觉得这世间无论男女,也无一人能与十娘相较。”
“她是我第一个真正欣赏与赞叹的人。”
“我很赞扬她。”
……
谁也没能料到,骆皓宸能说出这样坦陈、率真、真诚与炽热的一段话。
且不说惊讶到愣住的穆二奶奶,饶是穆四奶奶早料到过二人间的关系,穆三夫人有意撮合二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愣愣地道:“骆、骆郎君,你这些话是、是认……”
骆皓宸格外好看的面庞上,表情温和又坚定:“回三夫人的话,骆某人的话全然出自一番真心,绝无半句虚言。”
穆三夫人表情一喜,还想要再说什么。
“母亲,别说了。”穆十娘忽然沉着脸打断,略微顿了一顿,又道:“马上就到八月十二了,您还有的是事忙呢。”
屋内几人表情同时一变。
气氛陡然压抑到令人窒息。
无论穆家抄家时在场还是不在场的,都对八月十二这日期记忆深刻。
因为这是穆十娘奉命出发往夏朝和亲的日子。
正如穆三夫人所说,穆十娘今年才十五岁,正处于不可抛费的好年华,本可以面对无数正当年的好儿郎。
如今她却要为穆家全家人的性命,远赴夏朝那遥远苦寒之地,做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这叫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如何不揪心不难过不自责?
无人再多说一句话,一场饭桌是在沉默中进行的。
穆十娘也因而有空暇整理起了自己的情绪自己那因骆皓宸一番炙热直白的话而撩动的情绪。
两世以来,这是她头一次认真地知道,骆皓宸眼里的她的样子。
她忍不住心绪翻滚。
如果……
如果上一世沉溺于穆家悲剧、烧伤疤痕与孱弱病体的她,能稍稍少一些自卑多一些勇敢,能早一些明白骆皓宸的心意……
他们二人间的结果,是不是会有一丝丝的改变。
最后她离开时,骆皓宸是不是也会少一些难过与遗憾……
……
一场饭吃完后,穆三夫人与穆二奶奶几人礼貌地送骆皓宸出去。
在出了门以后,几人都默契地将空间留给了穆十娘与骆皓宸。
雪白高大马车旁边,谛听边撒娇讨摸的哼唧哼唧着,边热情洋溢的歪头蹭着穆十娘的腰。
“嗷呜嗷呜嗷呜”
今日格外魂不守舍的穆十娘只敷衍地摸了一下头,也不抬头看骆皓宸,就含糊地道:“骆郎君,你一路小心。”
“十娘。”骆皓宸却并未急着上车,只低头凝视着穆十娘面庞,认真又专注地道,“你抬头。”
穆十娘缓缓抬起了头看他。
“可能你仍有所不信,但我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的。”骆皓宸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也知道你肩上的责任和未来注定的路途,我想说的是,我可以也愿意一路陪着你。”
“无论在楚朝,还是未来在夏朝,我都可以一路陪着你,当你最坚实的后盾,给你最需要的帮助。”
“我会一直在。”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穆十娘的头顶,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十娘,你要相信你值得世间一切的爱意与美好。”
然后他一把薅过死命蹭着穆十娘腰的谛听,朝穆十娘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上了马车。
在谛听愤怒的嗷呜嗷呜声中,穆十娘呆呆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鼻尖酸了一下,猝然落下了泪。
“骆皓宸,我……”
……我前世是如何拯救了苍生,才得以遇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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