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皓宸扭头瞥了眼穆十娘，摆出与同行切磋的客气语气：“禾大夫，可否容骆某人先探脉？”
穆十娘亦入戏地摆出挑衅语气：“佛医圣手名声在外，老妇人早想见识一番了。圣手但行无妨。”
瞥见二人态度自然地互动，夏六皇子深藏于眼底的对穆十娘的怀疑，又悄然消退了几分。
骆皓宸于是上前给病人把脉。
片刻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将位置让给了穆十娘：“禾大夫请。”
穆十娘于是也上前把过了脉。
结果与穆十娘所料相同。
的确是她上辈子遇见过的病症。
这名孕妇中毒了。
在上辈子治好那名孕妇后，骆皓宸与穆十娘曾仔细询问过病人丈夫，关于孕妇的居住环境饮食状况，并结合古籍记载得出了一个结论。
孕妇是由于某种石头中毒。
那名孕妇是当地颇有名声的富户。
两年前，附庸风雅的老爷翻新了花园，布置了假山流水小桥荷花等美景，还装上了几大块从蜀地运来的五彩斑斓的剔透河石，让人在其上题了几首好诗。
因颜色特异形状别致，这些石头的确大受宾客称赞。
孕妇没怀孕前，时常在其旁逗留乘凉，也并无任何异状。
大家因而一直没发现任何问题。
……
穆十娘发现的那本古籍叫做《毒经》。
其中‘奇毒篇’曾经有过记载，‘有奇石斑斓异彩，可无声无息致人死亡。孕妇反应尤甚，生有紫斑行如鬼魅，轻则滑胎重则溃烂而亡’。
骆皓宸看了这几句记载后，便让孕妇夫君将几块漂亮的奇石扔了。
孕妇果然再没有发病了。
……
能置办得起这等奇石的，皆是非富即贵的达官贵族，本就数量极其稀少。
又加上世人对鬼神之说十分忌讳，高门大户更是讲究体面与名声，但凡发现孕妇有‘鬼上身’迹象，都只会捂紧消息立即处死。
因而这等案例才极其罕见。
此次若非夏六皇子坚持，零陵郡主只怕也会成为，因‘鬼上身’而无辜冤死的弱女子们之一。
但穆十娘并不准备直接告诉夏六皇子。
她假装被难住了般，轻轻蹙起了眉头。
“禾大夫，可是也觉得棘手？”骆皓宸看向穆十娘问道。
穆十娘点头：“此病症实乃老婆子平生所见最古怪的。因不知这紫斑性状、起因，与其究竟入肌理几分，老婆子实在难以下诊断。”
“这个不难。”夏六皇子立即转身，随手指了一名护卫道，“拿把刀过来，把紫斑的血肉层层削下来，给大夫看看究竟入肌理几分了。”
“记住不要把人弄死了。”
那名侍卫一个磕巴都没打，就转身去抽刀了。
年轻孕妇当即吓得大声尖叫，哭得鼻涕眼泪糊得满脸，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不要、不要、大人、求求求求你们，不要……”
“大人，我从来没有伤天害理过，我、我、我爹娘、我男人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想死。”
“求您，放过我吧。”
面对年轻孕妇的求饶，夏六皇子神情冷漠，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只转身问穆十娘道：“禾大夫，一名孕妇就够了吗？要不要我再去找几个供你研究？”
骆皓宸轻轻蹙起了眉。
穆十娘扫了周围一眼，见所有人都神色泰然，一副再熟练不过的态度，心当即就沉了沉。
这只能说明，夏六皇子已非头一次作这等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事了。
周围人都已经看惯了。
再瞥了眼那名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的孕妇，穆十娘在心内无声叹了口气。
在来鸿胪寺前，她曾让人暗中调查过，这名被夏六皇子选中的孕妇。
她拥有一个极和善的娘家，一家人在楚京城郊外有几十亩良田，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温馨。
十六岁那年，她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丈夫。
丈夫家是负责采河石的，家境也并不富裕，却在她生病后不离不弃，一直替她寻医问药。
为了保护妻子安全，她丈夫还被夏六皇子的人打得卧床了。
……
任凭任何人来看，只要能治好这个怪病，这孕妇的生活都是幸福的。
但在夏六皇子一夕看中后，她的幸福就沦为了水中月镜中花，轻轻一碰就碎了个干干净净。
穆十娘又想到了寻曾副将时，曾去过额那个楚京城抚济院外，那些因一些官员小吏的疏忽与贪婪，就活生生饿死热死在路旁的大量饿殍。
无论楚朝亦或者夏朝，在那些高高的达官贵族眼里，底层百姓是不是都只是一群能随意践踏的蝼蚁？
穆十娘没有答案。
她只是觉得愤怒。
就像数年后，楚夏两国内乱纷起，各地造反组织如雨后春笋冒出，以杀民虐民为乐时，楚夏两国帝王并未有半分阻止，反而只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看见一个昨日还借宿过的村子，一夕之间成了一座鬼城时的愤怒。
自古圣贤书就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这些靠读圣贤书晋升的官员们，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句，记得民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而是一个又一个具体而活生生的命。
若轻忽怠慢至此，那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但还不是时候……
无声吐了口气，将这些翻滚的情绪压了下来，穆十娘高声呵斥着道：“住手。”
夏六皇子看向了她。
穆十娘平静地道：“无需这么麻烦，反而不利于病人病情恢复。我只需要取病人的一碗血即可。”
年轻孕妇劫后余生般喘息着：“我抽、我抽……”
夏六皇子竟似还有些失望，只让人取了血给穆十娘。
穆十娘写了一个药方，并自己配了药给夏六皇子：“让她服下吧。”
夏六皇子将信将疑地让年轻孕妇喝下了。
肉眼可见的，年轻孕妇居然恢复了。
夏六皇子登时眼前一亮。
穆十娘刚想要说话，几名侍卫就将她和骆皓宸围了起来。
夏六皇子一扫方才的恭敬谦卑，淡淡地道：“佛医圣手与禾大夫医术这么高超，夏某人还真舍不得二人走了。”
竟是打算软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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