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汝窑天青葵口碗，是名品，但让徐东家震撼的不是这个名贵的碗，而是碗下印章上的三个字：内廷姚。
内廷是宫里的内廷，姚是姓氏。
徐东家是商贾世家，深谙一些商人不能言明，但不得不做的规矩。
比如商人要想顺顺当当地做生意，就得孝敬当地府衙的主官，四时八节，红白喜事，照例是要给主官奉上钱物。
而在京城天子脚下，规矩更多。
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多，商人巴结朝廷中人，朝廷中人享受着权势带来的利益，只消一句话，就能得到商行的分红。
而有些人，贪欲更甚，想自己做生意，但不想出钱出力，就让可靠的商人代为出面筹办一切，自己只需留个名号，就能坐拥一家店铺。
这个葵口碗上的内廷姚，就是名号。
九霄指着上面的姚字，“这位大人找到我家长辈，说新娶了娘子，认了干儿子，手头紧，想要多一份能长期有收益的行当养家糊口，要我家长辈帮他。徐当家，你是行商的前辈，你说，我家长辈敢拒绝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雪甄他们已在槛窗前坐下，伙计上了茶，廉重夜拿过茶壶，给顾雪甄倒茶。
顾之寒忙起身想接过，廉重夜没有立即给他，给顾雪甄倒好茶，再给自己倒，才把茶壶递给顾之寒，又把顾雪甄的茶盏拿起放到她手中。
顾雪甄正侧耳听着九霄和徐东家说话，顺手把塞到手中的茶端到嘴边慢慢喝着。
顾雪昭看着她手中的茶，脸上挂着浅淡的笑，眸光已沉了下来。
多宝架前，徐当家已有些动摇，但跟他来的一个男子冷笑道：“光凭一个印章，九霄公子就想吓唬我们，是觉得我们徐当家好糊弄吗？”
九霄把葵口碗伸到那人面前，冷冷看着他，“你若觉得我是吓唬你，你大可把这碗砸了。”
“只是砸了之后，徐家在京城的店铺，甚至是江东府的，会发生什么事，徐东家心里有数就行。”
那人虽然嘴硬，但心里还是忌惮的，哪里敢砸了那碗。
徐东家是老狐狸，眨了两眼，脸上已堆上笑，他把九霄的手推回来，“他不知道京城的规矩，还望九霄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只是，”徐东家直直盯着九霄的双眼，不放过他眼中的一丝变化，“不知这位姚大人是谁？九霄公子可否告知，下次我到了京城，也好拜见。”
九霄也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宫里的大人很多，但姓姚的不多，能用得上汝窑器物的姚大人更是不多，徐东家，你说会是谁？”
姓姚的，能用上名贵的汝窑，不是圣上身边的姚内侍还有谁？
徐东家已经有几分信了，但还是谨慎地追问：“姚大人怎会想起到江东府做生意，且做的还是香料生意？”
九霄小心地把葵口碗放进锦盒，“姚大人的铺子在京城有好几间，但做的都是和宫里无关的生意，这家傲雪阁做的是和宫里有关的生意。”
“和宫里有关的生意？”徐东家一行人都好奇地打量多宝架上的香料，“难不成，这些香料是宫里的？”
九霄放好锦盒，又拿出几个瓷瓶，分别打开盖子给他们嗅里边的香味，“你们仔细闻闻，这些香味你们在外边可闻到过？”
有一个人直接从九霄手里拿过一个瓷瓶，反复地闻了，又捻起一点香料搓了搓，凑到徐东家身边小声道：“这些真是宫里的东西，我在平远侯府闻到过，侯爷说是圣上所赐，外头没有的。”
徐东家眼皮跳了跳，哪里还敢质疑。
顾雪甄听不到他们在小声嘀咕什么，她靠近坐在旁边的廉重夜悄声问道：“那几样，真是宫里的东西吗？”
“是啊。”廉重夜答道：“九霄公子家里人很厉害，能弄到宫里的东西。”
他面向她，也是小声说话，旁人看着，他们就是在悄悄说着体己话。
顾雪昭死死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关节泛了白。
长姐不是说对廉公子没有心思吗？为何说话还要靠得如此近？
门口进来一个伙计，对九霄道：“东家，给刘大人的香料已经送到。”
里头的顾雪甄听见，故意大声说道：“九霄公子，你送给刘大人的东西可得谨慎些，莫要犯了明前茶变成雨前茶的错事。”
九霄笑道：“多谢顾大姑娘提醒，前日我去拜会刘大人，亲自给刘大人试了香，刘大人选好后，今日我再三检查，才遣伙计送过去给刘大人，还让伙计务必当面给刘大人点一炉。”
那伙计接过九霄的话：“是的，小的给刘大人点了一炉香，刘大人说很好闻，有空要请东家喝酒。”
徐东家脸色变得难看，也没坐下喝茶，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到了店门外，跟随之人说道：“徐东家，他已经去巴结刘大人，还做得滴水不漏，刘大人又是只认银子不认交情的主，若是我们去和刘大人说，刘大人不会帮我们的。”
徐东家原是计划先到九霄的香料铺生事，然后到刺史刘贤跟前去告状，说九霄的香料有问题，要闹得香料铺开不下去，好让徐家继续独霸香料一行。
但没想到香料铺是宫里的姚内侍开的，且送给刘贤的香料又当面验过货，徐东家若是再去说香料有问题，就是自找麻烦，刘贤为卖姚内侍的面子，只怕还会呵斥他。
徐东家憋着一口气道：“姚内侍我惹不起，江东府损失的生意，就当是送给他了，在其他州府再多开几家铺子，我要把损失的赚回来。”
有一人劝道：“徐东家，开新铺子之事不宜太着急，我们慢慢筹划。”
“慢不了。”徐东家咬牙道：“你们没瞧见沈家现在成什么样了吗？今年送到宫里的茶叶，宫里只收了一半，说是有其他家价格更便宜，收的那一半，还是念在沈家多年的忠心才收，明年宫里收不收还不知道呢。”
“且沈老当家又惹恼了刘大人，往后江东府只要刘大人在，沈家就不会太好过。我得早做打算，不能只守在江东府。”
旁人笑道：“沈家是惹到人，我们没惹到人，东家不用草木皆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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