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你也是踏入杏坛一脚了,怎么还有如此天真无知之言?”丘鹤年嚷嚷道,“你当这是寻常伤风?还自行好转?除非是遇到大罗金仙了!”
他转过身,用手上下指了指陆宴礼,吹胡子瞪眼道:“要不,他自己就是大罗金仙!”
宁以卿哑口无言,诚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并无可能。
可惜前世她都是被困在雅颂阁与芝兰堂之间,并没有多少机会到梨岚院去,陆宴礼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她半点不知,从前还一心以为是他身强体健,身体自行修复如初。
“丘伯伯,”宁以卿迟疑道,“您忙了许久,先去休息吧,有些话,我想私下里同侯爷谈一谈。”
丘鹤年心明如镜,倒也不介意她直接出言轰自己走,只是回头又看了一眼陆宴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番话来。
“我也不知你那侯府里到底有多刀光剑影,但对自家亲人都能下此毒手,必定都是些心眼污糟的。我只说一点,卿丫头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你们大宅院里头的争斗,你若是真心待她,往后必定要好生护住她,如若你做不到或不想做,也别耽误了她,趁早放妻,我也好白得个徒弟!”
陆宴礼未等丘鹤年说完这席话,已然站起身来,待他语毕,便立时郑重地拱起手来,弯下腰去行了个礼。
“老先生放心,宴礼日后一定不让夫人经受这霜风血雨。”
丘鹤年又深深看了一眼宁以卿,这丫头大了,路行至此处,无论再如何艰险,他们终归也无法替她做选择,只能听她自己的意思。
他无奈叹了口气,“行吧,我先出去了,对了,三日内不要进水米啊,否则我可不救了。”
宁以卿朝他欠了欠身,亲自将人送到门外。
关上门,宁以卿双手还在门框之上,她思量了半晌,终于作出决定。
她转身走向陆宴礼,毅然决然开了口。
“前有陆淮之小小年纪就欲在冰湖害你性命,后又有大房趁你昏迷在你药中下了落回,导致你数年不能苏醒。”
“当日祠堂之事,你揽下了大房所欠的,花用出去的那部分嫁妆,是因为你始终在意这份手足之情,不愿他们太过难堪拮据。”她面色凝重地看着陆宴礼,“但今日知道了落回之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往后还要将陆华和陆淮之视为手足亲人吗?”
陆宴礼也回望着她,似乎不假思索便回了一句话,却答非所问。
“回答此话之前,夫人能否解我一惑?”
宁以卿沉着脸点了点头,“侯爷请说。”
“我想知道,夫人究竟为何对陆氏大房抱有如此敌意。”
陆宴礼语毕,仍旧紧紧盯着宁以卿。
许多时候,他觉得宁以卿天真无邪,给他推拿康复之时会害羞得红了脸,自以为他昏迷之时,会絮絮叨叨说些抱怨之语,分明就是这个年纪的女子应当有的模样。
可是每当事逢大房,她又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成算心计,总是能谋算于心,每每使得他那跋扈的嫂嫂林氏吃尽苦头。
而后每次谈及大房、或是说陆淮之之时
他从前以为她对陆淮之有心,后来知道不是,却更疑惑地发现,她每每谈及陆淮之,眼中都有莫名的仇恨之色,即使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朝夕相处至今,他还是发觉了端倪。
那不是普通的仇恨之色。
他在边关斩杀敌军之时,两军对阵,往往每个人都不会抱有生还的侥幸,希望只在手中的刀剑和对方的头颅之上,敌人就是阻断自己生路的障碍,所以必须疯狂斩杀,才能得见生机。
恨不能噬其骨、啖其肉,将士对待敌人的仇恨之色,就是如此。
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魔,争食那微末的一点生机。
在宁以卿面前提及陆淮之时,她就曾经出现过这样凶煞狠绝的眼神。
这不是口舌之争的不甘心。
这是你死我活的矢志、是浓烈的杀心。
从前他可以假作不知,也并不想过问。
他从前眼里的宁以卿,善良又心软,他在梨岚院久日无人问津,是侯府之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活死人,可她却毫不嫌弃,日日费心照拂。
时而又觉得她可爱又霸道,总敢与他正面交锋,字字珠玑,次次能叫他无力反驳。
她勇敢又智慧,从来都能在侯府之中那样的诡谲人心里,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仿佛努力汲取着阳光向上生长的藤蔓,即使单枪匹马,也要将枝叶尽力铺开,遮盖到属于她的天地之中去。
所以他从前以为,宁以卿对大房的不友善,只是铮铮傲骨的小姑娘被人屡次折辱后,生出的反抗之心,她想快意恩仇、恣意淋漓,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只要她想,他随时愿意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绝不会再叫大房的人欺负她。
可是她似乎并非只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与大房争锋相对。
直至今日,直到她方才口中再度谈及大房,他才觉出,无论是此前宗祠分家,或是数次咄咄相逼好像让他与大房彻底反目,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数月以来,日复一日的相处里,他承认自己已经生了朝她靠近的心思。
可越靠近她,他越觉得不对劲。
她在他面前有何隐瞒,甚至不管她与大房有多大的恩仇,他都可以不在意。
但他在意一件事,那就对于宁以卿来说,自己在她心中,究竟算是什么?夫君?还是用来实现她目的的棋子?
甚至,他开始怀疑,一开始宁以卿要嫁与自己,是否也是手段之一?
可自己命悬一线之时,她哭着说不想他死,那时她脸颊上的热泪,烫得让自己心慌。
他以为那就是真心。
而现在,陆宴礼越发不确定。
如若她真的别有用心,难道做出这些姿态,都只是她的掩饰吗?
那她掩饰得未免太过真情实意,叫他完全看不清。
看不清这个小女子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宁以卿久久不语,陆宴礼的灼热目光却从未从她脸上离开一瞬,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又缓缓开口。
“夫人若能解我困惑,也许,我便能如夫人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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