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宁以卿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犹如跌入冬湖之中,寒意刺骨从四面八方奔袭而至,她霎时间手脚无力,头脑也有些昏沉起来。

    “殿下……喜欢甜食吗?”

    声音极轻的一句话艰难从喉间脱出,宁以卿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垂下的眼眸此刻将自己裙摆之上大朵大朵绽开的芸萝花尽收眼底,分明是恬静的深紫色,此时却犹如烈火一般,格外灼目刺眼。

    康乐巧笑倩兮,朝她点了点头,“说起来,这宫里的甜羹做得太过中规中矩,没什么新鲜的。但本宫还在闺阁之时,就常常微服到宫外,发现城东有家铺子做的甜羹可称魏京一绝,不过那铺子不大,倒是鲜少有人知晓,本宫才能数次来去自如。”

    她歪着头,毫不掩饰眼底的得意之色,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春水漾开般,笑着往下说。

    “这可是本宫的秘密之地呢,不过宁夫人是宴礼哥哥的妻子,就是本宫的嫂嫂,本宫绝对不会小气。等过阵子宁夫人来公主府寻本宫,本宫一定亲自带你去尝尝看。”

    “是……城东仪轩街上,挨着香云坊绸缎庄的那家吗?”

    宁以卿蓦地抬眸,怔怔对上康乐的脸。

    她见眼前这张皓齿星眸、盼睐生姿的脸上,浮起一抹似是极为讶异的神色。

    康乐手执玉扇,轻轻掩住唇齿,惊诧中又带着几分得遇同好的欢欣之色,“宁夫人也去过这家甜水铺子?”

    宁以卿苦涩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眼前长公主这张脸,可堪称为皎若明魄、焕若荷花,尤其那双灼灼桃花眼如同包着一汪微微泛着波澜的春水一般引人注目。

    可宁以卿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张桃花美人面了。

    为她选制衣裳的料子颜色和花样,是康乐的喜好。

    为她买甜羹的铺子,也是康乐的喜好。

    甚至连那句“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些”也是如出一辙的意思。

    这就是陆宴礼所说的,“一心只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吗?

    是他那日见了康乐,睹物思人,才将这些东西一一选来送她,还是说,这些事情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烙印,哪怕昏迷七年,醒转之后也能将康乐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宁以卿不知道。

    她的手指从椅靠之上无力滑落,指尖苍白,是方才用力攥紧、血液一时难以回流的原因。

    碧沅端来的甜羹就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之上,还微微泛着些许热气,那股香甜的气息缓缓升腾,扑入她的鼻息之中。

    一袭突如其来的冷风从殿门外刮进来,叫宁以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昏沉的头脑也随之清醒了一些。

    琅玉楼内,康乐的婢女状似无意,却一个趾高气昂地为难自己,另一个则将康乐与陆宴礼有旧日约定的事情娓娓道出,透露给她。

    而眼下,皇帝安排她在这偏殿等着,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却紧赶着也出现在此地,夸赞她的衣裳选得好,又说与她同好,让人给她端来甜羹,却又无意间提起陆宴礼前几日才为她买过甜羹的铺子。

    这些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难道看起来,不是更像有意为之吗?

    宁以卿从方才酸涩苦闷的情绪之中走出,此刻已经清醒大半,但心头却更加疑惑起来。

    如果是有意为之,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离间她和陆宴礼吗?

    眼前这位可是大魏独一无二、圣眷浓重的长公主,她若是与陆宴礼两心相悦,当年大可让皇帝赐婚,成就良缘,为何会拖到罗敷有夫、使君有妇这一步?

    即便因为陆宴礼受伤错失良缘,但驸马为人荒唐朝野皆知,长公主大可请旨休夫再嫁,为何却要拖延至今?

    何况康乐为人,向来是备受称颂,为了维护皇家颜面、不寒天下士子之心,宁愿忍受屈辱也愿意原宥驸马。

    如今她就在眼前,也并无半分公主架子,待自己也如春风和煦。

    这样贤达懿德的长公主,会有如此不堪的心思吗?

    宁以卿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的推测约莫是错的,也许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是,直觉却又告诉她,康乐如此大费周章,句句指向让她心生误会隔阂之处。

    绝对不是话家常这样简单。

    宁以卿思忖再三,心绪却也渐渐平定下来,她伸出手来端起那盏甜羹,朝康乐微微笑着,恭谨有礼地颔首,“妾身也很喜欢甜食,但那间铺子却是侯爷寻的,想来是殿下当日曾与侯爷一同去过,这才便宜了妾身得享口福。”

    康乐自得的笑意忽然凝滞在脸上,也只恍惚一瞬,眼底的戾气便烟消云散,又笑着同宁以卿道:“宴礼哥哥还记得呢?本宫并未带他去过,只是当年好像同他提过一嘴,说那家的甜羹好吃。”

    她歪着头,似是打趣道:“从前世人都说他凶巴巴的不近女色,只有本宫知道他并非无情之人,那时本宫还试图同人辩解过,却没人相信。未想如今,他对宁夫人也是如此体贴。如此也好,终于能将那些人的嘴堵上  了。”

    “所以宁夫人当日婚堂换婿,是因为早就知道必能换得一位两厢情好的如意佳婿吧?当真是有先见之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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