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礼已经挽着宁以卿的手出了偏殿的门,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康乐的眼眸瞬间黯淡不少,她垂下眼,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碧沅自觉地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青絮,”康乐忽然出声,“陪本宫回寝殿一趟。”

    一旁的碧沅瑟瑟发抖,康乐只唤了青絮,却并未提及自己,难道自己要独自在这偏殿之中接着跪下去吗?

    想起那日在琅玉楼内举着茶盏跪了许久,膝盖和手臂的酸痛感仿佛再度袭来,碧沅心中忧惧,赶忙跪着哭饶。

    “殿下,奴婢知错了。”

    康乐对着青絮微微一笑,“你说,总爱自作主张的人,本宫留着何用?”

    碧沅大惊失色,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把她赶走吗?!

    青絮略微思忖,垂眸又看到碧沅朝她投来的求救目光,还是咬了咬牙,跪下求道:“殿下,碧沅虽然鲁莽,但她自小与奴婢一起服侍殿下左右,她的心总是为着殿下着想的,还请殿下看在她往日的忠义,留下她吧。”

    康乐歪着头,一双眼睛看向碧沅,眼中既有讥诮,又有烦躁。

    她厌恶这样自作聪明的人,更厌恶蠢货。

    既然做了,又不能将事情做得完美,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不仅让宁以卿逃过一劫,反倒还让陆宴礼发现。

    如今怕是让陆宴礼没来由地就与自己生了嫌隙!

    “既然如此,”她微微抬起脚,绣鞋轻轻踢向一旁的瓷碗碎片,“本宫便留着你,这瓷片锋利,为防伤着别人,你便跪上去,用你的双腿把它们盖好吧。”

    “盖严实了,”康乐声音虽低,却有些狠戾,“晚些时候回府,本宫会亲自让府医去诊治你的伤情。”

    说罢,她头也不回,转身便朝殿门处走去。

    青絮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快步追赶过去,只留下嘴唇颤抖着、脸色也瞬间纸一样惨白的碧沅独自在殿中。

    殿下从前分明待她和青絮都是很好的,为什么,为什么自从那陆侯成了婚,自从遇到那个宁氏,殿下就几次三番朝她发脾气?

    碧沅心中又恐惧又怨恨,只恨不能现在将地上那堆碎瓷片尽数撒到宁以卿的双膝之下去。

    宁以卿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二人正在紫宸殿门前等待陈襄其通禀,陆宴礼站在她右前方,略微一回首,关切道:“冷吗?”

    宁以卿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巍峨的紫宸殿殿门,苦笑道:“就是心中有些惶恐,不碍事。”

    “别担心,”陆宴礼伸手,稍微用力地握了握她的,“一会儿跟在我身后就行,圣上问话,你只管作答。除了与我一同谢恩,旁的,一律不需要多虑。”

    宁以卿微微点了点头,便见到陈襄其满面笑容出来迎接,她立即低垂着头,跟随着陆宴礼的脚步一同往殿内走去。

    她一路就这样垂着头,跟着陆宴礼一起,按照规仪恭敬下拜,山呼万岁,然后额头紧紧贴着紫宸殿内地板上的金砖,一动不敢动,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跳动着,呼吸声都减弱了些许。

    皇帝坐于御桌之后的八仙椅上,见她行动竟能有条不紊、行礼也是落落大方,忽然试探地开口道:

    “你就是宁氏女?”

    雄浑威武的男声在身前不远处不紧不慢地响起,宁以卿一颗心再次悬起。

    这就是大魏国那位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君主吗?

    这就是前世下旨让宁家抄家流放、让父亲受戮尸之苦的,那位皇帝吗?

    宁以卿那时曾想过,若她能到殿前陈情,痛诉冤屈,这位君主会不会下旨让人重查此案,还父亲和宁家一个清白,放过宁氏全族的性命?

    哪怕不能,她也要亲自问问,向来忠厚老实、济世为民的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这样凄惨的结局?

    可如今,一切还尚早,什么都没有发生,前世即便有百般委屈和冤情,此时也怨怪不到眼前这位帝王身上。

    但对于这位君王,她打从心底油然生出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她害怕,怕一朝行差踏错,宁家又不知会被冠以何种罪名,仍旧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是以宁以卿听到皇帝这句问话之时,连平放在地砖之上的双手都不能自已地颤动起来。

    陆宴礼余光扫到她苍白异常、颤抖不止的指尖,在旁低声从容地提醒道:“别怕,圣上问话,你只管作答。一切有我。”

    此话就在她耳边响起,她如同擂鼓一般的心终于在短暂时间的调整下恢复大半平整,宁以卿深吸一口气,轻声答道:“是,妾身宁以卿,叩见吾皇万岁。”

    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中还是藏着些颤音。

    皇帝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抬手略微抚了抚下颚之上的胡须,打量起地上伏跪着的这个女子来。

    与陆宴礼一样,他也注意到宁以卿微微颤动着的身躯。

    皇帝了然一笑,心中的猜疑消去不少。

    “怎么,你很怕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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