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跪着的只有玉湘一个,她自然也知道宁以卿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但她并未即刻起身,而是片刻之间便从眼眶中挤出汹涌泪水,娇弱地抬起脸来,对宁以卿道:“小姐肯原谅奴婢了吗?”

    多少年了,她都不曾在宁以卿面前自称过奴婢。

    只因为是宁以卿亲手把她带回的宁府,只因为宁致远夫妇出于怜爱,这些年一直厚待于她。

    在宁府的时候,她用饭是跟宁以卿一起用的,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钗环都是宁以卿与她分着穿戴的,就连宁以卿未出嫁前有好几年里,她夜里都是跟宁以卿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

    虽然她面上是宁以卿的贴身丫鬟,但宁府上下一众奴仆却从来都把她当半个主子看待。

    然而今日,她终于又在宁以卿跟前自称奴婢了。

    若不是有前世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若不是自己临死前她在耳边那些怨恨毒辣的话语,宁以卿还真以为她是改过自新了。

    然而此时对着她的惺惺作态,宁以卿只觉得好笑,犹如京城里正月十五元宵夜里,最热闹的坊街之上,手艺人带出来逗笑的那些猴子,蹩脚而又滑稽地模仿着人的动作。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宁以卿淡淡道,“你若能安分守己,我并不想苛责于你。只是府中过些时日定是要忙碌起来,你的伤如若养好了,便同春瑶一起,尽好你该做的本分吧。”

    玉湘点了点头,从地上虚弱地站起身来,问道:“小姐是说宴席的事情吗?奴婢一定尽力办好。”

    宁以卿看着她,忽然垂眸拉起一抹笑来。

    “宴席算什么?”她的声音轻柔,却仿佛将玉湘的心震了个天翻地覆,“大房嚷嚷着要办这宴席,不过是个开始,最晚年后,侯府就又要有喜事了。”

    兰月在旁接过话问道:“是少公子的喜事吧?夫人是觉得,大夫人有意借宴席的机会,为淮之公子挑选新妇吗?”

    “明年开春,三月便是春闱开科了。”宁以卿慢悠悠道,“寒窗苦读十数年,能不能成就一番功名就看此回。少不得嫂嫂要为她这宝贝儿子精心筹划一番。”

    兰月看起来似是很不解,一唱一和道:“少公子科考,那只能凭他自己的本事,大夫人又能筹划什么呢?”

    一旁的玉湘脸色倏地白了几分。

    筹划什么?

    自然是为他选个好妻族,助他青云直上!

    宁以卿笑笑,“方才我提到的章家,那位章老大人你可晓得?那是我大魏朝国子监的重臣,从前的太子少师,今上特封的衍圣公!他地位远在祭酒之上,历年春闱登科的学子,便是过了殿试,最终也要由他亲自过目擢选,可见圣上对其的倚重和尊崇之心。”

    “大夫人想择章家女为妇?”兰月又问道,“可奴婢听说过这位章公,都说他为人最是刚正不阿,从不攀附结交权贵,更不会为这些裙带之事额外容情,若不是真才实学,便是娶了章家女,又有何用?”

    “章公是国子监衍圣公,大魏朝堂之上,尤其中书,有多少股肱之臣都是章公的学生,”宁以卿还未作答,玉湘便在一旁轻声道,“便是没有章公亲自提拔,只要能跟章家攀上亲,便已经扫清了朝堂之中大半道路。”

    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说完这句话便又急切地看向宁以卿,“可是小姐,章家不会折节下交,这门亲事是不能成的,是吗?”

    玉湘在渴求宁以卿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不敢想,如若章家点头,陆淮之会怎么做?

    当日只是为了宁家巨富,他便可忍心舍下自己去娶宁以卿,而如今,那可是大魏赫赫有名的章家!

    她的手在袖中捏紧那块玉环但凭此物,真能让他许自己一个正妻之位吗?

    “我如何能知道?”宁以卿笑道,“不过此事若成,于安平侯府而言,也算一件好事,我自然乐意成人之美。既然是嫂嫂要请的人,我想法子将人请到也就罢了,剩下的当然只能看他们那些亲戚的手腕关系如何了。”

    玉湘的嘴唇又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

    宁以卿话说完,便扶着桌面艰难地站起身来,“兰月,扶我回房休息吧。记着让人再往屋中添些炭火,这几日夜里总觉得身上冷津津的。再去替我抓些风寒药来,赶着在这场宴席之前将病养好才是。”

    玉湘却忽然出声,“小姐,您既然病了,更不宜劳累,不然就将帖子的事儿交给奴婢们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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