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忖着要不要进,管家却轻直接上手推了我一把。
定稳步子后,我本想回头瞪他一眼,可他双手交叠,身子半垂,脑袋耷拉着,一副默哀致敬的模样。
我咽了一口唾沫,想起林巧儿那日来看我时的古怪,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平安符,这不是害怕,而是对死者敬畏。
父亲脚步趔趄,像个身负重伤的人,一点一点挪动,慢慢缩短着到门口的距离。
我僵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的布局。
外头的门木虽朽败,但院子里却收拾的井井有序。
墙角堆放着几个蓄水的大缸,廊下延伸出几根颇有年头的黑色晾衣绳,上头倒挂着一溜咸菜,窗户的锈钉上挂着两串风干的红辣椒。
院子里的一切都泛着朴实,彰显出主人的勤快。
看到这儿,我心里的疑惑已经解开了七八分。
父亲愠怒掘坟,发现棺中空荡之后仰天大笑,无非是惊喜于大太太还活着,紧接着,他又匆匆赶来弄子里闯门,大概是知道大太太住在这儿。
我揉揉眼睛,心里万般滋味说不出。
命运真会捉弄人,我刚和刘妈妈商议了“假死”计划,转头就被这一幕恫吓。
昨天还在惋惜她一身才华被父亲耽误,感慨她的死亡是无助解脱,我不想重蹈覆辙,与她一样落个难堪下场,结果今天却是这样的局面。
此时的楼伟明就是来日的傅戎炡。
两个疯子。
“咦,你们谁呀?怎的闯别人的屋子,我这家徒四壁的,你偷东西也挑个地方哟!”
一个脂粉浓厚、身材丰盈的胖女人扯着嗓子吼喊,把刚走到门口的父亲吓得倒退两步,也把我乱飞的思绪拽回了院子里。
我赶紧跑过去,只见父亲呆愣愣站着,死死盯着女子脖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条鹦鹉双头鸽血红宝石项链,鲜红的宝石像浸了血的泪滴,风尘中流露出奢靡和华贵。
我没什么珠宝首饰,因而缺乏辨别真假贵贱的经验,但从父亲的反应来看,这大底是大太太的旧物。
女人张牙舞爪地叫唤完,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她谄媚的目光上下移动,狡猾的眸子正在掂量父亲的衣着。
片刻后,她大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这个男人地位不低,进而改变了姿态,一副恭敬模样贴了过来,围着父亲打转。
“哟,不好意思,嘴上胡咧咧惯了,没装闸门骂错了,我还当是哪家毛贼呢……这位老爷身份金贵,怎么到我这穷巷子里来了,您找哪位?要是认识,我肯定给你指个明路。”
“我找柳如云,她是不是住在这儿?”
女人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就甩起了脸子。
“不认识,找错了,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站在门口默哀的管家走了进来,与他一道进门的还有一个穿着单薄汗衫,长着络腮黑胡的练家子。
男人拳头紧握,单薄的衣衫下肌肉跳动,充满了力量感,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父亲面前,颔首喊了声,“楼老爷!有事您吩咐。”
楼伟明扬了扬下巴,“按着她,把她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
男人抱拳一撞,像是要的擂台一样信心满满。
“是!”
眼瞧着三个男人要上手抢东西,以多欺少,我赶紧阻止。
“爸,楼家的乱子刚平息,现在不能再折腾,万一她大嗓门闹出去就麻烦了。”
他扭头白我一眼,甩开了我的手。
“愣着做什么?把东西拿下来,管家,去搜屋子,看看大太太在不在里头躲着!”
女人慌张叫喊,像抱崽的母鸡一样扑棱着翅膀阻止敌人的进犯。
“救命啊,杀人啦,有没有警察啊”
“有没有天理啊,来人啊,抢劫啊”
她一喊一叫,父亲更是情绪上脸,脖颈通红。
他一把推开了磨磨唧唧的黑胡男人,拽着女人的右手往屋子里带,谁知他一抓上去,女人握得紧紧当当的拳头里就滑落出一个玩意儿,“叮”一声掉在地上。
管家抬头望向我,似乎是想让我去拣。
还不等我出手,女人额角一跳,连忙用身子挡着父亲的视线,一脚踩了上去。
管家神色定然,上前一步将女人扯开,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褪了色蝴蝶戒指,翅膀上带着两条粗短的划痕。
我心头像忽然散落了一盘珠子,铺天盖地的记忆打了过来。
我曾在傅戎炡的郊外别墅里见过这戒指,当时觉得好奇打开盒子瞧了瞧。
傅戎炡只道是母亲故人的东西,因为有事托他办,在囊中羞涩没有大洋作为报酬,所以就用戒指抵扣了。
可傅戎炡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女人这儿?
难道傅家和大太太的假死有关?
父亲蹙着眉头,有些失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女人仰着下巴,双手环胸,蛮横起来。
“怎么了?我的相好姘头给了我一个戒指,我还不能在手里攥着呢?”
“相好?”
我眉心震动,疑问脱口而出。
楼伟明扭头看来,“怎么回事,你见过这戒指?”
我揪着帕子擦拭掌心的汗,如实说道。
“嗯,之前给陈皖然补课的时候见她拿着把玩过。”
“这戒指普通的很,或许是你认错了也说不准。”
父亲眼神犀利起来,打断我的话,不想我再继续说下去。
丰盈的女人眉毛抬了抬,忽然有了底气。
“哦!我认出你了,你是楼家百货的老板吧,哟,你们大户人家都这么没规矩的,随随便便就跑别人院子里来撒疯,抢东西。
老娘我活了快40年,真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的莽夫,你别以为你在租界认识几个洋人我就怕你,呼风唤雨我做不到,但找几个打手我还不会?
你家女儿这么好看,平时肯定当金子一样供着吧,风吹不得,雨淋不着的,所以啊,楼小姐晚上最好别一个人走夜路。”
女人目光阴狠而深沉,恶狠狠地瞪着我,好像她刚刚经历的这一遭是我指挥的似的。
父亲大步上前,一巴掌打得毫不含糊。
“在上海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没几个,你倒是胆子大!我最后问你一次,柳如云在哪儿?
你现在老老实实说,这一巴掌我给你200大洋当赔偿,要是不说,只要我的人从你屋子里搜出一点关于她的东西,你就等着脑袋分家吧。
我们楼家别的没有,钱多得很,只要稍微去警察局、巡捕房打点层关系,我今天即便是在这崩了你也能遮掩过去,你会死得无声无息。”
管家收到父亲的眼神指使,装模作样的去后背摸压根就不存在的枪。
女人那张被脂粉厚涂过的脸吓得苍白,嘴角不断抽搐着。
“我,我……我告诉你!你……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如云在哪儿!你这种肮脏货色配不上她!”
说完,她灵活转身,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样,极速朝我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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