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愣愣地看向张福,不知道他主子到底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二姨太情绪激动,攥着帕子咬牙切齿地望着我,挤出一道细语。
“嘉玉,哟,怎么还愣着,快表个态啊!这可是个天大的好差事,多少人都盼不来!”
我暗暗握紧拳头,轻轻弯腰,接过那两沓压根不存在的资料。
傅戎炡薄唇轻启,声音暗哑。
“谢谢楼小姐卖我这个面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书房,我可能还得跟三小姐着重讨论一些细节处,毕竟涉及机密,不好直接……”
他说得像模像样,连我自己差点都信了去过南京的事实。
不等我出声回答,二姨太欢喜拍手,看向局促不安、一脸哀苦的刘妈妈。
“刘妈妈,别杵着啊,快去二楼书房沏茶!”
凤凰公馆的每一层都布置了书房,二楼更是有两个书房。
大的那个父亲用,小的那个我偶尔会进去批改作业,权当做私人地盘,不过也防不住两个姨太太扭着腰身装斯文,穿的花枝招展的进去,看着琳琅的书籍品喝茶点。
我伸长脖子发话,嘴角凉凉一笑,让刘妈妈带路。
刘妈妈面上惊涛骇浪翻涌,“是。”
上了楼梯,身后目光灼灼。
不用猜也知道是二姨太和三姨太在瞪我,二人眼神像是淬了火似的,要把我后背看通,看透,顺便再猜一猜傅戎炡这个刚订婚的,满上海都夸赞的女婿为何会说出“借用私人书房”这么不妥当的要求。
上了楼梯拐弯处,刘妈妈微微欠身,自觉进了我的卧室,留我和傅戎炡独处。
门锁“咔嗒”一声,我本能地起了鸡皮疙瘩。
“你……”
话到嘴边,傅戎炡温热干燥的手便按着我的手背,急躁却温柔地把我推到了墙边,吻了上来。
我身子里好像钻了股电流,手难以自抑地发抖。
傅戎炡舔舔嘴唇,倏地停住,“怪了,怎么才分开这么一会儿,你就又开始怕我了?”
这是什么鬼话?
我刚要辩驳,他又笑着吻了上来。
吻的不凶,但是过于缠绵,让我呼吸不过来。
他的手很热,我的手很凉,冰火交融,像是往冰天雪地里丢了一块烧红的炭火。
在楼家地盘里吻我,这么大胆越界的事……真是说不上来的古怪。
一吻毕,我呼吸窒塞,脸上热冒气,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
他毫不避讳的话让我冷不丁又想到了刚刚那个黏腻的吻。
那个带着侵略的湿热感好像还停留在嘴唇上,甚至在唇齿间徘徊,氛围一下局促起来。
我挣开右手往大腿上拧了一把,强行直奔正题。
“林巧儿出什么事了?”
他没想到我问的这么直接,嘴巴张了张,一时之间组织不到语言来描述。
“她父亲死了?怎么死的?意外还是人为?”
我咄咄不休,继续问道。
“别激动,是意外,而且是跟楼家和傅家都没关系的意外。”
是吗?
我后退一步,不小心抵到了墙。
“既然没关系,那你们为什么瞒着我?早上你还交代刘妈妈也别跟我说?”
他被噎了一下,喉结滚了滚。
“我交代她的事和林巧儿无关,是大太太的事,林巧儿父亲的死警察局那边已经拍板定性了,我和楼伟明也都去看过,确定是意外致死。
两兄弟一起吃酒,走到路口的时候脚下一滑双双摔倒,他父亲运气差了点儿,摔在了邮桶箱子上,后脑磕出了一个窟窿。”
我皱了一下脸,“确定没有其他意外的可能?不是人为吗?”
傅戎炡沉着气,颇有无奈,“确定不是人为,当时还有两个目击证人。”
我拍了拍胸脯,心跳却更乱了。
既然是意外,那二姨太为什么吓唬我,她故作笃定,一副手里捏着证据的模样,难道就是为了找我的破绽?
肺腑膨胀,将气息全都挤压到胸口,我不安地揪着他的袖扣。
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将我冰凉的拳头捧在掌心里。
“林巧儿的事你不用操心太多,你父亲也算识大体,丧礼办的很体面,我要跟你说的是大太太的事。”
我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听他娓娓道来。
大太太确实还活着。
当年她假死脱身一事,傅戎炡的母亲功不可没。
二人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只是偶然一次在外头碰着,大太太又是个温暖的热心肠,因此将雨伞分了她一半,两人自此结了缘分。
说来也是奇怪,女人之间的情谊就这么简单。
嫁给父亲后,大太太每一天都在度日如年,她郁郁寡欢,不止一次动了死的念头,可惜又放不下世间因果。
原来,早在被父亲看上之前,她就有了一个钟情的儿郎,那人没有家世,没有钱财,更没有出众的特长,可他有和大太太一道相伴长大的,任何人无法替代的深厚感情。
他们像兄妹,却远比兄妹的感情深厚,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替代的依靠。
父亲横刀夺爱,男人无权对抗,陷入颓废,染上了酒瘾。
大太太挣扎许久,本想就这样潦草过一生,不料却从傅戎炡母亲那里听到了男人的死讯。
她爱他,可是她却连他的丧礼都不能出席。
所有的悲愤、不甘、恨意聚集在一起,最终促成了这一起假死逃亡。
傅戎炡的母亲以为她会离开上海,去别处生活,可是女人改头换面,换了一个名字,剪短了头发,进了夜场,成了暗巷里最不入流的歌妓。
说到这儿,我忽然一顿,感觉自己的脸从白到绿,从绿到黑,又到红。
傅戎炡点了点头,揉了揉我的脑袋。
“嗯,你……猜对了,那天晚上你在衣服店化妆间里遇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大太太。”
心头的震撼难以言喻,傅戎炡却将我揽抱在怀里,贴着我的脖颈蹭了一下。
“说来也巧,那天偏偏就碰到你父亲了……早上张福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安排了人跟着你,结果看到楼伟明直接掘坟掀棺坟,真是个疯子!”
他贴着我耳朵说话,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味,让人不自在。
我转正身子,推着他的怀抱。
“大太太的事先放一放,我……还是想去看看林巧儿,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傅戎炡默了一下,眸色凛然。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我……
我关心她……
这,总不能说是因为我还指望着她帮助我离开你吧?
我勾起唇角,左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林巧儿跟我年龄最近,平时又总受两个姨太太的欺负,我看不得,现在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去关心一点理所应当,而且我消失了半个多月,她也来看过我,我总该还了这份情,不是吗?”
傅戎炡鼻息微松,“嗯”了一声。
“她对你倒是好,当时你病得严重,出现了幻觉,刘妈妈回了一趟楼家,转身就把林巧儿带来,后来你就好得格外顺利。”
我眉心颤动,“嗯,她给我求了平安符。”
父亲意外身故,而她却给我求了平安符护身,这样的情……我受之有愧。
傅戎炡眼睛亮了一下,牵着我开门。
“走吧,去看她。”
我刚迈出步子,他蓦地站住,“人都有私心,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你总该留些提防,别把她想得太好,也……别把我想得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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