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今天的刘妈妈像脱胎换骨了一番,怎么强势起来了。
她性子温和,平时不爱惹事也不爱冒头,虽是家里的老佣人,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几乎可以完全忽略,跟了个我之后更是如此。
平日里遇到争端,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让我别掺和,可今日却攥着鸡毛掸子当面对吼,像是过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得了一副铜墙铁壁,谁都不怕似的。
我以为刘妈妈发作一通,两个姨太太也该收敛了,结果二人就像村头的癞皮狗一样,反而又来了劲儿。
“不得了了,这家里的仆人一个个都能翻天了,我们这些当姨太太的是不是该给您下跪请安,早晚问候啊,刘妈妈?”
三姨太拎着沾染了香灰的帕子,不悦地啧啧两下,皱了眉头摆谱,说完刘妈妈又说我。
“嘉玉,你说你演得累不累啊?”
演?演什么?
我晃了晃眼神,和刘妈妈四目相对。
她仍是紧紧捏着我的腕子,不想让我与她们起争执,语气里带着点儿不想惹事的哀求。
“三小姐,别去!”
可都到这地步了,再隐忍又有什么必要呢,更何况我正想挑点事儿,让两个姨太太置我于死地。
二姨太以为我们败了气势,得意坏了,涂抹了红指甲油的手指敲着桌面,看着还没走的看病大夫阴阳怪气起来。
“大夫,趁着还没走,你不如去瞧瞧楼梯上那位三小姐有没有毛病,我觉得她啊,这儿肯定不好使!”
她指了指脑袋,死勾勾地盯着我瞧,像是想用眼神警示我,妄图把我给警示得开灵窍。
“有些人喏,天天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个体面的聪明人,实际上呢,不过是个蠢蛋,耍的都是下三路的手段,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就去南京躲着,还……说什么去研学,我早托南京的朋友问了,人家压根就没走出上海。
也不知是我们林姨娘是不是祖上风水不好,还是结交了什么不该结交的人,这才倒了血霉,白白葬送了亲爹的命!”
林姨娘,亲爹的命?
林巧儿出事了?
刘妈妈手一抽,怯怯地松了力气,默认了二姨太话里的信息。
三姨太瞧我这个反应,也忍不住插上一嘴。
“也不知道老爷怎么突然这么惯着你,这么大的事也不说给你听,你向来不是跟林巧儿最交好吗?她家里这么大的事你不陪着?”
真出事儿了?
所以林巧儿来看我那天一改俏皮活泼,穿了肃穆黑裙,父亲今日一袭黑色长衫,胸口别一朵不起眼的白花是因为林巧儿父亲去世了?
难怪。
可这么大的事被她二人拿来取笑,我只觉得自己眼中迸出火光,想发泄一通。
我拂开刘妈妈松散的拉扯,大步走下楼梯,顺手小包里摸出五枚大洋,恭敬地递给小大夫。
“家里群魔乱舞让您见笑了,这钱当出诊补偿费,辛苦您来这一趟。”
不管林巧儿的事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得先把无关的人请走。
小大夫倒是实诚,只从我掌心捡了一枚大洋。
他犹豫一瞬,改了主意似的捏着大洋吹了吹,贴在耳边听声响。
“我虽然医术不精,但出诊看病每次都是两块大洋,不过我师门有规矩,给牛马猫狗、疯子傻子瞧病只收一半钱,三小姐知书达理,出手大方,但我拿一块却已足够。”
说罢,他拎着药箱,大摇大摆地离开。
二姨太气得眼歪口斜,污秽话脱口而出,脏得不能听。
三阿姨脸色一白,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你,你快,快把他给我撵出去。”
我横着步子挡住两个人的去路,真怕这两个泼妇出去找人大夫的麻烦。
二姨太张牙舞爪乱扑,巴不得照着对方脖子狠狠啃一口,活生生一条疯狗模样。
“唐突了,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傅戎炡低沉而充满诱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听得我脊背发凉,脖子也僵了一下,木讷半天才回头。
他长腿带风,步子稳健而有力,黑色的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明明整张脸都写着冷漠,可唇角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他怎么来了,看门的人怎么也不吱一声?
张福拎着两个沉甸甸的果篮跟在他后头,微微侧目喊了一声三小姐。
我压下堵在胸腔里的怒火,回以笑意。
两个姨太太也瞬间切换笑颜,捧着狗腿子的笑容让下人看茶。
“二少爷这是哪里话啊,您是楼家的稀客、贵客,快,快,上座,小蓉快去把老爷珍藏的杭州龙井拿来。”
她拍净手上的香灰,娴熟的往傅戎炡身边靠,想接走他手里的大衣。
傅戎炡冷面一凝,避开了。
二姨太尴尬一瞬,换了话锋。
“我这两天睡眠不足,头也疼得厉害,想来是气血不畅所致,所以叫了个大夫来瞧瞧,哪知这大夫庸医一个,所以忍不住训斥了两句,让你带着好心情来看笑话了。”
傅戎炡轻笑一声,看着张福将水果篮子放在了桌上一角。
三姨太正准备压旗袍裙角优雅落座,傅戎炡便开门见山说道。
“茶水就不喝了,我过来这一趟是有要事想找三小姐商议。”
二姨太红唇紧抿,脸色明显一黑,屁股刚碰了沙发又蹦起来。
“这么着急啊,什么事儿啊,不找老爷找嘉玉吗?”
傅戎炡心情大好,愉悦一笑,从大衣底下拿出两个密封的牛皮袋子。
“这是楼小姐前几日在南京研学时的资料,按理说这资料属于研学密档,我只是个学识浅薄的生意人,对教育这一块一窍不通,是没资格碰的,但我朋友知道我和楼家有交情,所以破例给了我样本,还嘱托我,让我来问问楼小姐愿不愿意做这份翻译工作。
我人微言轻,但也有一颗赤诚心,想为这事儿出一份力,替我朋友争取一个机会,所以腆着脸皮接了这个任务。
恰巧今日刚好有事路过这儿,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来了,可惜有事求人也不能空手拜访,所以就在路口拎了两个果篮子来,准备的东西仓促是仓促了些,但楼小姐应该能体会我们的迫切!”
二姨太顶着那张脂粉厚重的脸,神色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摇摆不定。
三姨太也是一脸诧异,她攥着佛珠,脸上平添了几分诡谲的色彩,似乎是在怀疑,又似乎是在坚定。
傅戎炡朝我走进一步,身子向前微倾,故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请求过于唐突,但还请楼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考虑考虑这份差事,楼小姐若是能答应,我回去也好在朋友面前显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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