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体贴,知道我贪欲享欢后没食欲,所以只备了一碗软烂的牛肉粥做晚饭。
我就着可口的雪菜肉沫,勉强喝了一小碗粥果腹。
傅戎炡在我旁边大快朵颐,饿死鬼似的吃完了一整只银雪炖鸡,外加一笼破酥糖心小笼包,食欲惊人。
吃了饭,他看我这般恹恹无神,便喊来张福,说要出去买吃的。
说是哪条街,哪条道开了家食楼,里头的酸梅酱鸭最是开胃。
我拂手说不用,他执意要去。
拉扯间,刘妈妈拽着我的袖子,示意我不要再说。
傅戎炡刚被情欲喂饱就着急忙慌冒雪出门,估摸着是有事要办,买吃食只是搪塞的借口。
我平静一笑,只叮嘱他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车子碾雪而去,留下两道黑痕。
我披着毯子,蜷在沙发上看报纸,刘妈妈则在屋里收拾狼藉。
金碧辉煌的客厅里灯光熠熠闪闪,温和而舒适,听着雪絮絮落下,捧一杯养颜的玫瑰热茶,真是惬意。
可我将桌上厚厚一沓报纸仔细翻找了个遍,还是没瞧见报道楼伟明八卦的文章。
怪了,算上今日,稿件已经投出去三四天了,怎么能没一点风声动静呢?
我莫名烦躁起来,欲起身回屋。
正此时,一个粗辫粗眉的小姑娘蹑手蹑脚摸了过来。
她摩挲双手,嘴唇张合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是,卖身的?”
她真是,火眼金睛。
我心中恻恻,嘴上冷笑。
“你是哪儿的人,中文说得很有意思!”
小姑娘没听出我在讽刺,反而红了脸蛋。
“我……我是安南人,是从云南过来的。”
安南?忽一听这地名我还愣了片刻。
安南是古名,如今,那地方叫越南。
一开口便说出这么古老的名字,看得出她心中的得意。
史料记载,越南被晚清政府割给法国后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殖民地。
内部凄惨一片,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后来一些胆子的年轻人便琢磨着越境外逃,谋条生路,其中去云南、四川、广西的最多。
她一介女流,能从云南千里迢迢过来江苏,又来到繁华至极的上海,想必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小姑娘巴巴地望着我,等着我回应。
我沉默半晌,开门见山道,“你也想卖?”
她低了低脑袋,“嗯,我想挣钱。”
前头的话说不清,这句倒是说得顺溜!
我细细打量着她的长相,方圆脸,宽鼻梁,厚大巴,五官不占优势,身材亦是略逊一筹。
虽说我没有流连花场的经验,但这几年借着楼家、傅家的面子,也在百老汇看了不少俏丽佳人,心里有有个对比。
她这样的长相和条件,即便是真卖身,去的也是最末端的黑窑。
挣不了几个钱不说,还会染一身的疾病。
忽地,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一个先前从未,也不敢想的点子。
傅戎炡是男人,是男人就经受不了诱惑。
我好好教她一番,略施钱财,买通她成为我的人,再让她去找些姿色娇娇的女人来勾引傅戎炡,那我离开他的胜算岂不是更大了些。
只有一朵花的时候他自然矜持专注,可来年春花满园,他又能克制几分呢?
她是越南人,必然也会认识一些混血的妓子。
混血儿长得漂亮,浓眉大眼,身材出众,最讨男人喜欢。
我试探着一问,果真如此。
她说上海的不少越南人都有法国的血统,长相确实很有吸引力。
我收敛笑容,懒懒地往沙发上一躺,让她来给我按腿。
小姑娘洞察细节,看出了我一番美意,乐呵往毯子上一跪,听我娓娓道来。
一来一往间,我也听到了女孩的信息。
她叫美方,今年刚十九,与她一同逃出国避难的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十三,一个十一。
十三的那个妹妹娇气些,不愿意吃苦,所以刚到云南就嫁给了一个浑圆的土财主,当了第十房姨太太,现在跟着她的是年仅十一的妹妹。
傅家用人严格,只收手脚勤快、背景单一的,且十八岁以上的,所以妹妹进不了傅家做事,无奈下,她只能将人寄托在与一个同乡那儿。
可那同乡是个吃里扒外,专坑害自己人的畜生。
她表意上收了美芳的钱财,照料妹妹,实际上却是每日将小姑娘往窑子里送。
可窑子的老鸨精明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要。
半大的外国人,身材、长相没一样看得过去的,连中文也磕磕绊绊,客人哪儿会喜欢,因而拒了不收。
那同乡气恼,遂将妹妹卖去码头扛盐袋,干苦力,后头竟还问她索要一百大洋才肯放人。
姐俩的故事让人唏嘘,可我却不能光顾着同情。
要同情的人海了去了,我既不是渡苦渡难的观音,也不是腰缠万贯的慈善人士。
我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先试试其忠诚度。
我让她借每日干活的便利出门,打听一下周盈盈和傅戎炡母亲的喜爱,包括常去的地方,常见的富家太太。
美芳中文说的别扭,但能听懂,观察力不错,所以这任务不算太难。
为了表达诚意,我提前给了她三块大洋,还威胁她,说我可以轻易找到她妹妹干活儿的地方,若是她有半句假话或欺骗,我必会寻个理由,叫傅戎炡把她赶出去!
美芳感激涕零,抹着眼泪说自己一定好好办事。
安排好她后,我起身回屋。
原本沉甸甸的步子轻盈了许多,离开傅戎炡指日可待。
可我前脚刚进屋子,外头就传来了叫嚷的说话声。
刘妈妈比我警觉,半开了一点儿门缝探听。
“你是新来的吧?这么没眼力劲儿,叫你家少爷出来!”
说话人是个女孩,声音又尖又细。
这洋楼是傅戎炡悄悄购置的,外人如何知道这里?
我正疑惑,又听外头声音。
“表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少爷真不在这儿,而且你这样唐突过来,少爷知道会生气的。”
哪里来的表小姐,傅家的还是陈家的?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他去一趟四川将我姐姐晾了这么些天,回来了也只是草草看一眼,扭头就说自己日理万机,忙得很,再说了,这地方又不是租界,我还不能来了?”
刘妈妈努努嘴,说这大概是周盈盈那头的姐妹。
我上前一步,贴着耳朵听。
“表小姐莫生气,二少爷确实忙,怠慢了少夫人我们替他赔个不是。”
“你们也配替他?你谁啊?快,让傅戎炡出来,我跟他聊聊,他今日若是不出来我便不走!
反正屋子这么大,我就不信没有我的落脚地儿,实在不行我睡沙发也成!”
小姑娘蛮不讲理,呛得搭话的女仆沉默。
真是巧。
我刚骗傅戎炡,说周盈盈为了男女私房事儿找林巧要经验,没想到她这姐妹正好登门讨问,恰好坐实了这事儿的真实性,帮我洗脱了说假话的嫌疑。
良久的沉默后,仆人再次开口。
“外头还下着雪,冻手冻脚的,表小姐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一会儿雪下大了不好走。”
小姑娘不乐意了,捏着嗓子发作。
“你们傅家人好大的架子,好大的面子,我都追到门上来了,不敢见我一面……我不管,你先去给我上些甜点心,我非要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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