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出,傅戎焕如初生太阳一般,周身顿时爆发出别样的光彩。
我把那看不见的光辉称之为男性魅力。
听到他说钱,我下意识环看他周身,真怕他趁我不注意塞来一个装钱的皮箱。
傅戎焕目光宠爱,低声笑笑。
“钱给了照顾你的刘妈妈,我让她找个可靠地方保存着。”
“你要是想数了就去找她要,数得不尽兴了我再拿一箱新的来。”
说完,他又补一句话,魅力更甚了。
这种魅力不依附于傅家的位高权重,或是他个人的有财有富,又或是他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副精致优越的男子皮囊,而是他心念于我。
傅戎焕的手捧满了权势,惊天的富贵也在他的指尖如流沙般循环流转,只要他想,他必然不输傅戎炡。
同龄如他这般的男子大多早被色权熏了心智,对内对外都没了真挚感情,开口闭口也都是铜臭味儿,可他却独独留了一份真,且将这份真给了我。
恍惚一刹,我甚至觉得他在我心底为我铸造了一座坟冢。
今日求婚,不管我答应与否,他都会将自己的感情封存起来。
心头那片藏着秘密的乌糟之地被傅戎焕的真诚软软地抚了一下。
他笑颜儒雅,从宽大的风衣口袋里摸出一瓶桔子汁。
“不着急给我答案,喝个汽水,别紧张。”
听他一说,我当真觉得喉咙干涩,需甜水滋润。
说罢,他放下花就要插吸管,我下意识想帮忙,便伸手接了花。
花簇沉甸甸的,色彩上美而不艳,香气也是沁人心脾。
我后知后觉接花的意思,一抬头就对上他澈如清泉的眸子。
“你……答应了吗?”
他不确定却期盼地问着,我尴尬一笑,想辩解不是。
可他眼中炙热灼人,我又不忍心。
我想起与他匆匆忙忙的交集,好像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平静却深情地注视我。
恰此时,一直在车门外驱赶记者,为哥哥求婚保驾护航的傅戎炡突然转身。
我稍一侧目,便与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尾有点红,嘴角沉着。
肃然的眼神里不见海关总长太太说的“后悔”,而是如往常一般霸道。
他看我,就是看玩物。
一个召之即来,不要即弃的玩物。
我的心思跟他衣摆上像晃动的穗子一样混乱。
傅戎炡的风衣纽扣上挂着一个荷包。
细腻的走线,柔和的黛色,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
不用猜,那是周盈盈给他绣的。
荷包摇晃着,十分碍眼。
我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之人。
“可……我身上有很多秘密。”
“我也有秘密,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们再交换。”
傅戎焕哄孩子似的回应我,倒叫我愈发心虚。
一见钟情太虚缈。
我相信他的喜欢,可我不敢依赖。
自幼漂泊无依靠,后来又受傅戎炡和楼家影响,所以我已经习惯了用利益平衡、牵制。
我相信,只有互相掌握把柄,拿捏软处,人与人之间才会稳固。
如傅戎焕所说,眼下的机会是洗脱我“勾引阔少”谣言最好的法子。
哪怕我不答应他的喜欢,傅家如此浩荡声势、招摇过市的求亲也足以击溃流言,给楼家挣回面子。
可我做不到!
若他以复我名声做要挟,我不假思索就会答应,可他做这一切并无利益所图,只是为了我。
我……总不能用虚伪的笑容践他一片真心吧!
毕竟对不起我的是傅戎炡,与他无关。
再者,我身子已非完璧,还流过孩子,而他却无半点艳色绯闻,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我与他,并不匹配。
他至善有谋,是留洋回国的新爱国青年,是上海名流,是大户少爷,可我对他大多是崇敬,并无男女之情,即便真答应了,日后朝夕相对也不一定能生出情意……
思忖,犹豫。
越想越多,我不敢答应。
“别想太多,玉儿,喜欢就是最大的相配,更何况,我爱你。”
车里闷闷传出一道声音,傅戎焕语气很淡。
他不吝啬诉说喜欢和爱,我却愧疚得后背发麻。
为了这桩并不匹配的婚,想必他费了许多力气说服亲友,说服父母。
世间真有一见倾心的长久的爱吗?
车外,傅戎炡切齿看着我。
是啊,他不爱我,总得允许别人爱我吧。
隔着花,我猝然探身,松松抱着傅戎焕,“我答应。”
傅戎焕身子一僵,缓而轻地回抱我。
“好!”
我看着车外的傅戎炡,落下了为他而留的最后一滴泪。
许久之后,傅戎焕替我拭掉眼泪,牵着我下车。
记者的相机闪光如雷,有人喝彩,有人鼓掌。
“恭喜恭喜!”
“傅老爷,傅太太,快来啊,喜事成了!”
二老相视而笑,连连点头。
林巧儿和刘妈妈也在一旁抹泪,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苦尽甘来了。
傅戎焕拉着我,身子一转,单膝跪地。
不用他开口,我先把他拉了起来。
“我愿意。”
跪地求婚是洋人的习惯,在国内可不兴这一套。
他虽然乐意,但传出去未免失了面儿。
万众瞩目之下,他为我戴上了丝绒盒里的戒指。
那是一颗很漂亮的淡粉色钻石。
我们暖暖拥抱,为到场的记者留下了一张轰动的版面照片。
傅戎焕弓腰亲吻我的手背,我学古礼朝他微微欠身。
闪烁的灯光之后,有个人正目光灼灼地瞪视着我们。
傅戎炡一直在看我,可我却不再看他。
我对说,“傅先生,来日方长,多多指教。”
傅老爷拍手叫好,急忙送上一对翠玉的玉如意。
绿玉过手不到一分钟,便沉得我手腕发酸。
傅戎焕赶紧替我接过去,“手不疼吧。”
傅家的一群长辈将我们围在中间,氛围并不压抑,只是……其中当属他母亲脸色最复杂。
看得出,她对我这个儿媳大约是不够满意的,可架不住儿子喜欢,所以也凑合了。
“以前见你便觉得你聪慧非常,如今成了这桩好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她笑着来抱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歉。
“盈盈不懂事,害你丢了名声,所以今日没叫她来,你莫叫责备。”
这话说得我脊背一凉。
她既知道周盈盈买通报社污蔑我,那岂不是知道了此事是她醋意大起,吃味傅戎炡对我在意?
刚这么想着,她又说话了。
“不过这事是你用刀挟她在先,盈盈胆小,一时昏头,所以才做了错事。”
哦,险些忘了还有这理由!
我双唇微动,回道,“是,此事是我不对,择日我必当面与她致歉,解开心结。”
她松了怀抱,拉起傅戎焕的手与我并在一起。
“如此最好,结了夫妻就好好过日子,多些包容。”
我木讷着,傅戎焕赶紧解围。
“妈,这话你留在婚礼上说。”
傅太太揉揉眼睛,扭头道。
“好好好,婚礼再说!”
“戎炡,快过来,叫嫂子!”
一旁,傅戎炡满眼火星,霹雳啪啦地燃烧。
记者们在催,傅家长辈也在催,他却不肯掀唇。
我上前一小步,大方朝他伸出手。
“二少爷名震上海,风姿俊朗,眼光一向厉害,只是不知道肯不肯认可我这个嫂子?”
傅戎炡身子微动,缓缓伸出手来回握。
他握得很紧,带着恨,带着不悦。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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