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十里洋场,关不住我一身媚骨 > 第166章 幸好你还活着
    能开口说话是醒来后三日的事儿了。

    连着喝了几日止疼的汤药,身子爽利了许多。

    我思来想去,暂时没提起梦里的那个奇怪场景。

    因为住的洋人医院,所以穿白褂子的医生每次闻见屋里的苦药气儿,总要嘀咕两句。

    “你是病人,要遵医嘱。”

    在洋人开的西医院瞧病,却喝着中药的汤汁。

    这无疑是打了他们行医治病人的脸。

    一中一西早在无形中划分了派别,两边人互相看不起。

    林巧儿仰着下巴,眼睛里窜出火星。

    “是是是,你是医生,我们自然得听你的,可你的药管用了吗?”

    “她疼得抽搐、冒汗,你口口声声自称医者,病人疼得死去活来,你却只是飘着散步来看了一眼,说院里止疼药没了,随便弄了个药片来。”

    “别管中医西医,只要真的有用,利于恢复,我都用,再说了,我家老爷不是告诉过你,在这里,你只要听我们的安排就行,别自作主张。”

    被骂一通,那医生夹着尾巴走了。

    第二日又往复如此。

    医生是个执拗人。

    洋人医院花销贵,且时常药物短缺,但它胜在能有个幽静的地方,叫我避开傅家的搜找,掩人耳目,安心养病。

    南京,下午。

    一日里,金乌最盛的时候刚刚过去。

    逼人的热情散了几分,林巧儿放下丝扇,揉着手腕。

    窗外的树梢上站着两只喜鹊,我看得出神。

    它们叽喳互啄,扑着翅膀追赶,而后又各自拗向一边,互不理睬。

    林巧儿鄙夷地努努嘴,叫我看门口。

    “喏,又在搭戏台子准备唱曲了,要不……我把门关上吧,听着晦气。”

    说罢,她拂袖起身。

    “没事,闲来无聊,且听听,万一今日有什么新曲目呢。”

    她笑意嫣然,拢了衣裙坐下。

    “听你的,我也看看这两个王八能在池子里搅出什么花样来。”

    林巧儿这些日子操心,记忆里白皙饱满的脸蛋仿佛一瞬间就凋零憔悴了。

    “不知死活!”

    二姨太低低咒骂,开了今日戏份的头。

    这举动看似是为我考虑,无意扰我,实则却是故意为之。

    独属于她的浓烈香水味飘飘摇摇,却依旧盖不住病房里的药气。

    病房的白漆门“特意”开了一条缝,只为我能听到。

    二姨太掐着腰站在门口,正好露出半截身子。

    新弄的卷发油津津的搭在肩上,像抛了油的皮鞋头,一身翠红色的艳丽丝袍开叉到大腿,时髦又妖艳。

    她实在不像个有心来守病人的长辈,更像是百乐门里扭腰迎合的舞女。

    楼伟明厉色下了命令,叫她搭伙林巧儿一起与我当陪护。

    可她每每来病房都这般招摇,引得许多侧目,热风更是体贴,裹挟着窃窃私语吹进我的耳朵。

    昨日,几个下作的好色之徒更是扒门窥探,只为一睹她曼妙的身段。

    “一天天的,你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

    二姨太中气十足的呵了一声,惊得我魂灵发紧。

    约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我胆小了。

    门外好戏开始。

    林巧儿正正身子,面色庄严。

    只见二姨太举起右手,重重戳人。

    晃动间,腕子上的一对赤金手镯叮当作响。

    “我早跟你说了,叫你长眼,叫你辩是非,叫你慎交友,可你一个字眼都没听进去,还专门去招惹了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匪徒!

    你愚笨啊,糊涂啊!你惹他们,等同于惹上一群孤魂野鬼,且还是那张牙舞爪,专吃人的厉鬼,甩都甩不掉。”

    “行了,别骂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讲的,人醒了就行,难不成你还要我在她面前下跪磕头,我办不到!”

    在门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亲儿子,楼家的大少爷楼嘉承,正吊儿郎当的站着。

    他含糊不清地倒豆子,说了一堆话语。

    可这密密麻麻的一席话里,愣是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悔意。

    他是交际场里的狂徒,浸淫多年,习惯了轻浮、无礼,开口闭口时,又多是不遮不掩的猜忌和挑衅。

    这些年,他时时如此,劣性深植,难以根除。

    我觑着门缝,满腹讥诮。

    此时怕是楼伟明这个亲爹助阵站在跟前,他也未必肯乖顺与我道歉,更别说是亲妈。

    要一个逆徒乖乖作陪,演“忏悔”戏码,真是为难。

    可二姨太不信邪,她非要驯服这混小子。

    “你……你要气死我!都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不知轻重,要不是她前两日睁眼转醒,我怕是要寻根绳子,悬了脖子去你父亲那儿赔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单是咒骂犹不足以解恨,二姨太踌躇着抬手,狠狠打了对面人两记耳刮子。

    林巧儿端起汤碗,举着汤匙轻嗤。

    “真是一个模子的刻不出两种人,儿和妈一个德行真能演,算了,别理他们了,吃东西。”

    “嗯。”

    我偏头看向窗外,遒劲的枝干向上生长着,树叶的间隙间落下斑驳的光影,喜鹊飞走了。

    这遭车祸,我昏睡了近二十天。

    林巧儿救我之后,果断将我从上海转到了南京。

    她告诉傅家,我死了,和傅戎焕一起死了。

    食补的软粥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甜。

    “刘妈妈呢?她今日过来吗?”

    我含糊问着,林巧儿放了碗,愣了一下。

    “大约……过不来,这些天傅戎炡发了疯,日日都去家门口堵人,说想要你的物件做念想,撵都撵不走,刘妈妈怕他耍横,拿着棍子守门呢。”

    心中打翻了调味盒,五味杂陈。

    这两天,我陷在病床里养身子,林巧儿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车子失控,凌空翻了个滚后重重落地,其中右边车身还撞到了街边的墙。

    我在前排右座,因而伤得重,先昏迷了。

    林巧儿去处理金姨妈的后事,碰巧驱车路过。

    “我打远就见黑压压一群人四散逃命,但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儿,后来车子开到饭店,才见那儿攒着一伙大喇喇带枪的痞子。

    我是个不爱凑热闹的,本来没想管,但那日也怪,心口咚咚的跳得厉害。

    等又开出去一截后,我就听见有人放枪,路边还密密实实的簇了一群人,挤的严丝合缝,什么也瞧不见。

    总归是不安心,所以我就下来看了看,扒着推着,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头,正瞧见傅戎焕满身是血爬了出来。”

    傅戎焕虽自救脱险,但伤势也重。

    他趴在地上,不断哀求围观人帮忙救我。

    可那些黑心肝儿的,一个两个都扁着嘴角啧声,谁都不想搭手。

    林巧儿宁不置信的眨眨眼,看清之后吓得腿软,好半晌才回神。

    她余光精锐,瞥见车头升起黑烟,正汩汩冒油料。

    情况危急,她怕一会儿再起祸事,车子爆炸,两个都活不了,所以掏出铜钿作使唤,叫了几个壮实的男子,先把傅戎焕挪去一旁。

    “是我粗心大意,将他挪到了一旁后,我本该再安排个人照看他,可当时急着救你,所以就没顾上。”

    她花光了身上带着的所有纸钞、银元,涕泪涟涟地请帮手,借来了斧子破车门。

    一伙人吭哧吭哧好一会儿,才终于救出我。

    “你满身没个好的地方,呼吸微弱,我吓个半死,只能先让司机先拉我与你去医院。

    等再折返回来时,傅戎焕已经不见了,他死在了巷子里,人还热着,心口插着刀。

    那会儿已经天黑了,我抬头看着星宿,心想,还好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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