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望南先生,不仅是临摹复原画作的一把好手,还极富想象力。
香瑛和柳怡音二人手里拿着的,是一幅又一幅,夜不能寐、对月独酌、失意发疯的唐瓒画像。
更甚者,还有他啼着血泪,跪在亡妻坟前祝祷的情景。
一个赛一个生动形象。
时旬瞧着画上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瞎子,只觉那便是自个以后的凄凉光景。
画师失了眼,比失了命还难受,谁要遭这般诅咒?
柳怡音见他发作,正要再细看那画中晦气从何而来,却听柳令月开了口 :“香瑛,拿去烧了,省得世子心烦。”
香瑛得了令,眼疾手快地从柳怡音手里将那几幅画通通夺过,又朝她翻个白眼,一路小跑着往灶房去了。
柳怡音霎时气得浑身发抖,道:“阿音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二位这般心烦?”
“你没错,”时旬冷静下来,又是满面嘲弄,“我瞧你不顺眼。”
“何处不顺眼,我可以改,只要世子答应……”
时旬一脸了然,打断道:“哦,你备下这般厚礼,是为养济堂筹款之事而来?此事我想过了,怀素香坊理应有冠名之权。”
见世子如此喜怒无常,柳怡音眨巴着眼,不敢置信道:“此话当真?”
“当真。此事该当由月奴儿出面负责,与各位乡绅共商筹集善款的良策。她如今是我的妻,也算养济堂半个主子,为堂中病人出力,理所应当。”
时旬朝柳令月挑挑眉,待瞧见姑娘又惊又喜的神色,他凤眸一扬,又是十足的自得。
这话锋转得急,柳怡音遭了戏耍,怨憎道:“柳令月,你配么?这几年,爹爹为香坊着实出了大力,若无他相帮,凭你个黄毛丫头,如何维持到今日?这般忘恩负义,伯父伯母在天之灵定不会原谅你的。”
“阿音,你可知,这香坊为何名为怀素?”柳令月冷冷地问。
见柳怡音默然,她一鼓作气帮堂妹回忆起往事。
“千素”是她阿娘闺名,香坊还是小铺面时,便唤作此名,那时所售香品原料虽非上乘,香方却皆是千素娘子钻研得来,因而生意很是红火,积攒下不少银钱,才买了永阳坊那座宅院。
千素娘子走后,柳员外改店名为“怀素”,一门心思扎进香料生意里,从原料到成品香,里外打通了门路,将生意作大开来,连带着才有了二房如今的安定。
“阿爹说,把怀素香坊四字招牌挂在通宝街最显眼的位置,才配怀念阿娘。”柳令月顿了顿,“呵”地笑出声来,“他走时,千万嘱咐我,要将怀素之名,带往更高更远之处。如今,能以香坊名义为养济堂的病人筹募善款,我做女儿的不配,难道你们这些仰人鼻息、拾人牙慧的,便配?”
柳怡音头一番见她那软弱无能的堂姊这般张牙舞爪,愣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时旬却呱唧拍起巴掌,满意道:“看来,于理于情,此事都该月奴儿来做,还请柳二姑娘回去知会令尊一声,不送。”
语罢,便起身扶了妻子,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两人边走边嘀咕:
“世子,我是不是,过分了些?”
“怎会?方才你那模样端的是神采飞扬,回去我便要画下来。”
愣怔在原地的柳怡音:那要吃人的泼妇,算哪门子神采飞扬?
世子喜好不明,喜怒无常,听说和堂姊一样还都进过养济堂。
看来两人多少都有点毛病,还真是,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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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京之中,属永宁大街最热闹,四方珍品、繁楼酒肆,皆聚于此。
待华灯初上,遑论达官客贾,还是青春男女,最喜的便是约到这邀星楼上小酌几杯。
二楼雅间里,头戴帷帽的华服女子,时不时起身,隔窗眺望楼下云云车马。
忽而,晚风扬起轻纱,拂过少女滑腻的脖颈和春花般的面庞,她冻得一激灵,紧锁了眉,抬手狠狠闭上窗,复坐回桌前。
须臾,终有人推了门,疾步走进来。
一袭月白锦衣的清俊少年挠了挠头,抱歉道:“阿昭,叫你久等了。”
“少废话,你自罚三杯,我饿了,先垫垫。”魏明昭摘下帷帽,将酒壶往少年跟前推了一推,兀自吃起小菜。
梁宣忙摆手推辞:“不了,明日各府州解元便要列班入见官家,这等大事,可吃不得酒。”
“不吃酒你约我来这,耍我?”魏明昭咽了口清拌蚕豆,“我可是冒着被皇兄打死的风险溜出来的。”
“是时旬那小子,从秀州来信了。”梁宣说罢,深深吁了一口气。
魏明昭捻菜的手一顿,提壶给自己斟了个满杯,一饮而尽,才缓缓道:“关我,屁事?”
“阿旬那日并非有意……”
魏明昭冷哼一声,道:“并非有意趁着订婚之日,去找五六个胡姬欢好,让我堂堂舒国长公主成为全圣京的笑柄?”
“你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你应晓得……”
“我晓得他不想娶我,即就如此,也犯不着做这么绝啊?”
梁宣叹了口气:“哎,都是误会。”
“行了,梁世子,你俩打小好得穿一条开档裤,自然句句都为他辩白。”
魏明昭又连饮了三大白,腹诽起来。
也不知时旬这厮如何吃那么开的?
除却皇兄,连安远侯家这位放着爵位不要,硬跟人挤着科考的五好少年也都对他死心塌地呢。
“阿昭,兴许这婚事黄了,是件天大的喜事呢!”梁宣并未饮酒,面上却飞了红,“我是说,你这般好,值得更好的人。”
“这句我爱听。”魏明昭朝他伸了伸手,“信拿来,本公主倒想瞧瞧他在疯人窟里过得有多惨。”
梁宣有些犹疑:“不若,我复述给阿昭听?”
“拿来吧,我识字。”说着,魏明昭便作势去拽梁宣衣袖。
这一闹,梁宣脸更红了,只好顺从。
方接过信,魏明昭眼光便黯了几分。
他换了熏香?那笺纸上沾染的,并非他惯用的龙涎。
清丽闲远的沉檀气里,隐约透出些梨子的果香。
似是年轻女子爱用的,还是个颇有品味的女子。
“他又有相好的了?”见梁宣吃惊地点头,她将信往人怀里一甩,道,“还是你说吧。”
梁宣松了口气,答道:“这信里说,两个多月前,他已被云娘子从养济堂放了出来,同一位柳氏女结了亲,那女子不仅家财万贯,容貌姝丽,还很……”
魏明昭拍了桌:“拣我爱听的说。”
梁宣顿了顿,添油加醋道:“他说此次来信,是想托我们替他打听两个人,这两人都叫他万分痛苦,日夜难寐。”
魏明昭顿时乐了:“还有这种好事?什么人?”
“画师唐瓒,还有,秀州解元崔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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