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魏明昭抚了抚下巴颏,“皆是他情敌?”
“阿昭只猜对了一半。”
梁宣道:“信里说,唐瓒画艺拔群,惹得他技痒,想寻了人比试一番;至于崔琮,曾与他夫人有过婚约,如今还阴魂不散地缠着,叫人心烦,他想托你我,暗查此人在圣京的动向,顺道查查他祖宗十八代,说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魏明昭冷哼:“我分明猜对了八分。”
时旬五句话里,四句说的都是那位崔姓情敌。
看来这位柳娘子,在他心中可比作画紧要。
见长公主不甚欢喜,梁宣道:“阿昭若不愿,便交由我来办,我此番来,是想知会你,阿旬过得还算好,往后莫忧了。”
“我忧什么?我巴不得他死在秀州呢。”魏明昭狠狠摔了手中台盏,“他既没死,我定要重金寻来唐瓒与他比试,好好羞辱羞辱他。”
梁宣深知,她又在说气话了。
阿旬因订婚宴之事,被谏院那群老头借题发挥,斥他乔国公府“藐视皇恩、阳奉阴违、不思效忠”,理应“削爵黜官,阖府流放”时,便是她在官家那处大闹了三日,最终换得他“罢官停职,离京外放”这般不痛不痒的惩罚。
说是羞辱,实是变个法子,满足他这画痴的心愿罢了。
从小一齐长大的情分,真不一般。
“那崔琮,便由我来查。”他闷声道。
“将那柳娘子也查了,再寻人递消息给我。我实是好奇,究竟怎样的男女,能叫那死狗这般挂记。”说着,魏明昭起身戴上帷帽,“走了。七日后,还在这邀星楼见。”
不待人回应,她便匆匆推门而去。
梁宣叹了口气,捡起被她掷在角落里孤零零的台盏,轻轻用指腹擦擦杯口殷红的口脂,提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冷酒下肚,他敛目苦笑:“阿旬,你是讨到媳妇了。可我,连她的影,都追不上呢。”
……
大楚禁中,大庆殿外。
各州解元列班群见官家的典仪方毕,梁宣便急乎乎冲破人群,踏下汉白玉石阶,循着那一抹高大身影追了上去。
“梁世子,按说您今日理当站在最前列,怎和这群乡巴佬挤一块去了?”负责此次典仪的西閤门司副使截住他,抱怨道,“您没瞧见那伙伸长了脖子,大呼小喝往前冲的模样?外邦进贡的鸵鸟都晓得面圣的时候把头埋起来,比他们懂规矩多了。以后还是少同这些人来往,免得降了您身份。”
他声虽不大,却引得前头的崔琮停下了脚步:“副使未免有些小瞧人了,今日大殿上的,来日少不得成为国之栋梁,那般举止不过是想一睹圣容,官家都未抱怨,您却急着在此彰显閤门司管理无能?”
“小王八犊子,你又是哪个屯来的,口气倒不小,和你爷爷这么说话?”
“秀州崔琮,副使不知是哪两个字,无妨,三月殿试后,恐怕全圣京都不得不识得在下了。”
“竖儒!梁世子还在这呢。”那副使转而对梁宣道,“听听,他放的什么屁?您此回若拿不下黄榜头名,可丢尽咱圣京人的脸面了。”
梁宣尴尬地笑着点头。
那副使得了满意的答案,乜斜了眼又讥讽崔琮几句,就大跨步地迈上阶走远了。
这一闹,却是给了梁宣套近乎的机会。
他朝崔琮一礼:“崔解元,那副使一介武将,在宫中没实权,惯爱拜高踩低,又尤是妒忌我等士人,你初来圣京,见笑了,我替他赔不是。”
崔琮打量一眼面前清瘦俊朗的少年,回礼道:“世子言重。”
“今日听得崔解元一番言论,实觉志同道合,春闱在即,我想寻个伴备考,不知你可愿同行?衣食住行和书籍笔墨一应用度,全由我负责,如何?”
崔琮冷笑:“世子如此相帮,就不怕我真得了状元,下了你这‘圣京神童’的脸?”
怕是怕,可为了好兄弟的幸福,还不得将人看住了?
想着,梁宣道:“考场上见真章,其他都是虚的。”
“既如此,崔某恭敬不如从命,”崔琮道,“不过,听闻梁世子与乔国公府那位是故交,我二人在秀州有些龃龉,不知你可知情?”
“啊,是么?”梁宣装起傻,“无妨,我梁宣交朋友从来只看心情,你尽管收拾了行李,随我入府便是。”
崔琮又定神看他一眼,点头应下。
梁宣心里却打起鼓来。
这人不过初入京,在閤门司副使面前不卑不亢,笃定自己金榜有名也就罢了,又不假思索说出他“圣京神童”的名号,还将邀约备考之事精准地怀疑到时旬头上。
明明比他大不上一两岁,说话行事,却是傲然又老练。
若真为了柳娘子与阿旬争起来,那傻小子,算是有难咯。
他这内应做的,恐也要十分辛苦了。
……
七日后,梁宣与魏明昭在老地方碰头。
“你把人都押在府上了,愣是没发现什么异常?”魏明昭翻个白眼,“他就没给柳娘子写过一封情书,寄过一块上好香料?行李里头也没那女子的信物?”
梁宣摇头。
没意思,原还想写信笑话时旬“绿人者人恒绿之”,被一个商户女和破落户骑在头上摆弄,看来一时半会出不了这口气了。
“废物。”她转而对梁宣发起火。
梁宣却是不恼,嘿嘿笑道:“我是废物,不过他现下在我府上,来日方长。阿昭呢?定是打听到那唐瓒的下落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魏明昭火气愈发旺了。
她以十六岁生辰在即为由,求皇兄下旨,在七日内搜罗尽圣京有名的画师入宫为她写真,挨个打听一番,也没听过这人的名号。
更气的是,那些画师的水平,尚不及时旬十岁时的笔力。
也不知幼时便被父皇盛赞“不装巧趣,皆得天真”的书画奇才,缘何就成了这般自甘堕落的放浪模样?
她又恨又叹道:“圣京并无唐瓒,可圣京的画师,个个都记得时旬。”
见魏明昭蹙眉,梁宣哂笑,岔开话题:“那便只好查查崔琮的祖宗十八代,先给阿旬交个差了,阿昭,你可还有话想同他说?”
“叫他去死。”说罢,魏明昭如旧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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