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说法?”云娘子起身“啪”地将门推开,“现下昏迷不醒的是我儿,我找谁讨说法去?”
“可人毕竟是死在咱们堂里的……”方嬷嬷欲言又止。
“他那是自戕,于我养济堂何干?”
“话虽如此,可谢秀才家两个婆娘可不这么想。她们还请人写了文书,说是要上京告御状。”
方嬷嬷咽了咽,继续道:“她们说,早知道住进堂里连命都保不住,还不如一条锁链锁在猪圈里,等死得好。”
“这是什么话?”云娘子气得有些发昏,“我养济堂分文不收地替他们治病,反倒怪在我们头上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方嬷嬷继续道,“现下半个秀州城都晓得这事了,报恩寺外围了许多病患家属。”
“他们,又想做什么?”云娘子掐了掐眉心,问道。
“说是要将病患们接出去,怕闹出和谢秀才一样的事。还说我们这养济堂徒有虚名,只是夫人向上邀功和敛财的手段,不若尽早拆了,还佛门清净。”
“当真可笑!”云娘子气得在门前打转,“当初他们将人送进来,可跟倒一桶泔水似的。”
当初经营这养济堂,她本意是向官家邀功,为自己儿子的仕途开路。
秀州不比圣京,小城一座,得朝廷资助很少,民风亦不很开化。
做这件事,她费了十成十的工夫,也只是勉力维持,让上头晓得有这么个地方同时,救济下这一个个被家人“弃之如敝履”的苦命人。
她将儿子在那疯人窝里关了半年,好容易盼到他“改邪归正”,主动为堂里做诊疗册、筹款、改造扩建,眼看着愈来愈好,眼下却发生这样的事。
虽说她目的不纯,可扪心自问,时家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云娘子回身,看了眼客堂里安静如画的时旬,叹了口气,道:“那便叫他们将人接回去好了。”
“夫人,莫要意气用事。您晓得的,上头很是看重疯病院建造之事,谢秀才的死闹得这般大,若是有心人趁机在官家面前再吹吹风,别说是世子的仕途,恐怕是爵位也难保了。”
“那你说该如何?”
“眼下梁知州已在外安抚病患家属,他的意思是,总得找到此事发生的由头,给外头一个交代。”
云娘子沉吟片刻,道:“疯子杀人有何理由?难不成你那汤药真有问题?”
方嬷嬷闻言,扑通跪地:“夫人。我指天发誓,那汤药我绝未动过手脚,今日还有几个当值的药婆与我一同给病患用的药,她们皆可作证。”
她顿了顿,又道:“今日这事,我倒觉着,有一点蹊跷。”
云娘子蹙眉道:“有话直说。”
“您说,那谢秀才怎就认准了柳娘子,专门往她身上扑呢?”
……
几个时辰后,永阳坊柳家二房宅邸。
“母亲,您说,方嬷嬷将事情办成了么?”柳怡音看向斜斜倚在围子榻上的余氏。
“她此回收了我那么多银钱,”余氏轻捻着指尖,“不成也得成。”
“可这会子还没消息传来……”柳怡音有些紧张道,“怕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话音方落,柳二爷急呼呼从门外走来:“养济堂出事了!”
余氏睨一眼柳怡音,轻拍着巴掌,乐了起来:“瞧,我说得没错吧?大姑娘命里该有这一遭。”
“母亲英明。”柳怡音轻嗤一声,道,“堂姊这回当真是丢尽了人,看世子还怎么护着她。”
“你们两个胡说八道些什么?”柳二听得稀里糊涂,半晌,他反应过来,问,“此事与你们有关?”
见柳二头上冷汗直冒,余氏冷笑道:“多大的事,你倒先慌了?我不过就是趁着今日府衙官员去养济堂考察,买通了那方嬷嬷,叫她寻个机会让大姑娘在众人面前失了名节罢了。”
只听“啪”的一声,柳二甩了余氏一巴掌。
“你又打我!”余氏一下红了眼,“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那大侄女一日得时家庇护,你就一日别想拿回香坊。”
“你可知道,她一点事没有?”柳二饮下一大口茶水,“闹事的疯子死了,世子被他砸昏过去,如今还没清醒。我们这回摊上大事了。”
余氏倚在榻上的胳膊一闪,头重重栽到玉枕上,半晌才回过劲来:“怎会如此?”
“你问我我问谁?”柳二拍桌,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氏吓得端坐起身,絮絮地说起。
自那日在府衙八字墙前,闹了那么一出后,她二房算是彻底地名誉扫地了。
大姑娘不计成本推出那款安养香后,更是笼络了上上下下的人心。
原想着这筹款的善名能落在二房头上,再趁机卖一批便宜香货,大捞一笔。
如今被大姑娘这么一搞,名也没捞到,香坊也没他们什么事了,私设的库房里还积压了一堆烂货,若卖不出去,不晓得要赔多少。
因而,余氏便又去找了方嬷嬷,央求她想办法,将大姑娘逐出时家。
方嬷嬷倒是给她出了个一石二鸟之计。
“她托我将那安养香送给谢秀才的母亲,还叫我同人讲,这香有安神之妙用,家中若有癫狂病人,送个香囊挂在身上,亦能平复心绪,于身体有益。”
“那老妇果然听了,第二日就送进养济堂给她那疯儿子了。方嬷嬷特意将那香囊放在他枕头下,日夜都能闻到。”
“她还说。今日,她只要略添一味药,就能保证那疯子清醒,谢秀才,这几日最熟悉的便是这安养香的气味,而大姑娘成日调制那香,身上沾染了不少,因而那疯子绝对会先攻击她。”
谁又能想到,如今受了伤的是世子,还将那疯子弄死了。
柳二听她说完,又甩了一巴掌:“那香囊是你亲手给的?若是查起来,你不是难辞其咎?我柳二一家子性命都要搭进去了!”
柳怡音闻言,拽住余氏衣袖,慌得大哭道:“母亲,现下可该如何是好?”
余氏捂着肿得高高的脸,瞥了一眼角落的铜滴漏。
方嬷嬷曾说过,若是酉时她还未托人来传信,那便是无事。
“等消息罢。”余氏长吁一口气,“谁难辞其咎,还两说呢……”
她冷冷看着柳二,半晌道:“不过,是死是活,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们柳家谋划了。”
说罢,她扯出个苍白的笑,起身,轻摆着那一捻细腰,走到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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