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宅。
柳令月独自回了玉浣居收拾上京的行李。
方踏入院内,便见香瑛哭着跑来,一把搂住她,戚戚道:“姑娘,我家姑娘的命,当真是好苦。”
“这说的什么话?”柳令月一头雾水。
“云家的丫鬟婆子都在传姑爷,他不行了……”香瑛抹了把鼻涕,扬起头,朝自家姑娘身后瞥去。
什么也没瞅着。
一下又呜哩哇啦恸哭起来。
半晌,她打个了哭嗝,顺过气来,徐徐拍着柳令月的肩膀,宽慰道:“您别总憋着,像我这样,哭出来就好受多了,不然心口老堵得慌,早晚要出毛病。香瑛,会一直陪着您的。”
柳令月逗她:“你不要嫁人啦?”
“不要,姑娘若要为世子守寡,奴婢也陪您一辈子。”
柳令月嘴角抽了抽,取出一方丝帕,一边替她揩着泪,一边无奈道:“你家姑爷没死。”
香瑛攥住她手,泪瞬时便止住了:“当真?我便说姑爷吉人自有天相,那暴脾气,老天也不敢收他!那他怎的没同您一齐回来?”
“他人醒了,但暂时……盲了,行路多有不便,我回来收拾行李,明日便要上京,请御医替他诊治。”
“盲了?”香瑛吃了一大惊,随即怒道,“该不是真遭了那挨千刀的二房的诅咒罢?”
她说的是柳怡音送来的画像。
柳令月有些讶然:“小丫头,你也觉着,世子长得像唐瓒?”
“何止是我,那日我将唐瓒的画像抱到灶房去烧,恰巧遇到云大公子,他瞥了一眼,便直说那人长得像世子。”香瑛顿了顿,道,“我便又仔细瞧了瞧,除却年纪神韵,那人,确实和世子相似得很。”
听她这样说,柳令月想起时旬在报恩寺里靠参汤和药酒吊命的日子,那样苦熬着,两腮一天比一天消瘦,眼睛陷在深坑里,倒真染了些唐瓒般的颓唐气质。
她看向书房里里外外垒得成摞成摞的纸稿、画作,心里默默祈祷。
老天爷,千万要让他快些好起来。
“香瑛,帮我将世子书房里未完成的几幅画,还有他惯爱用的纸笔,一并收拾起来吧。”
“姑娘,姑爷如今已看不见了,如何还做得了画?”
“云杉大师说了,世子的眼睛能否再看见、何时能看见,全凭造化,”柳令月沉吟片刻,道,“我想,若是有这些书画作陪,鼓舞着他,他便不会轻易放弃,不会自暴自弃,会为了早日完成这些作品,好好治病的。”
“姑娘说得对,奴婢这就去。”香瑛应下,便寻了箱箧去往书房去忙活。
好一会儿,小丫头抱了厚厚一沓画纸跑出来,嘻嘻笑道:“与其说是书画鼓舞,不若说是姑娘你,才对。”
柳令月疑惑抬眉,走上前翻看起来,蓦地,耳根就热得发烫了。
那些未完成的画,张张皆是她的写真。
哭的,笑的,喝醉的,还有一起绑在马上嬉笑打闹的……
很多她都记不得了,却都画在这里了。
“啧啧……这么多画,怪道世子没时间替它们着色。翻得快些,姑娘都能动起来了。”香瑛一边翻看着,一边打趣。
看来这契约,是不得不续上了,柳令月暗道。
……
秀州城外官道,一辆马车徐徐往西北方向的圣京驶去。
轿厢里,时旬凭着本能,朝柳令月所在的方位,得意问道:“阿月,我这样打扮如何,像不像是世外高人?”
他今日着一件玄色绸衫,头发用小冠束起,原本应当系在额间的,绣着青竹的丝质眉勒,被他绑在了眼上。
风一吹,耳后两根丝带高高地扬起,颇有些洒脱恣意的风骨。
不愧是时旬,柳令月道:“世子,这样捂着,恐对眼睛不好……”
“钱袋子,你不懂,我这叫乐天知命。事已至此,总不能日日以泪洗面罢?”时旬用手理了理眉勒,“我在圣京,那也颇有点‘名望’,就算瞎了,也不能不帅。”
柳令月噗嗤笑出声来。
“哎,这就对了。”时旬说罢,将脸别过去,微微松了口气。
一路上,这小娘子不是为他眼睛受伤的事道歉,就是搀着他问东问西,生怕他嗑了碰了,累了饿了。
紧绷得像跟弦似的。
此事本就怪不得她,况且还有幕后之人暗中指挥方嬷嬷,他这回不受伤,或许下回连命也保不住。
如此说来,她也算是自个的救命恩人。
钱袋子,写真模子,母亲亲自认证的好媳妇,外加一个救命恩人,那不得将人哄得更好些?
即使他确实为眼睛看不见这事愁得日夜睡不着,也不能在小娘子面前展露出半分。
毕竟这契约在一日,他就有一日的义务,保护她周全,守住她的笑。
至于往后的事,且行且看罢。
这样想着,他神色又轻松下几分,摸索着抓起案几上的瓜子,百无聊赖地嗑了起来。
柳令月见他这般自在模样,也跟着放下心来。
“我将圣京那位梁公子的来信,给世子读读吧。”柳令月道。
“行,这路上无聊,边嗑瓜子边喝茶,再听听圣京的稀奇事,多惬意。”时旬笑道。
柳令月应下,替他斟了茶,心里不由地佩服。
原本还担心他这几日是强颜欢笑,现下看来,世子的心理素质,当真是好。
“这信中,多是崔琮的消息……”柳令月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是啊,梁宣便是我安插在崔琮身边的我的人啊。”
原是如此,原来“我的人”并不是长公主。
柳令月嘟着嘴,吹了口气。
“这些信里说道,崔琮一连十几日都往永宁大街一处铺面去,似乎是要盘下那铺子,做什么营生,最近的一封信里说,他已在重新收拾门面了。”
“圣京的铺子多贵?他一个白身,哪来那些钱?”时旬口里的瓜子嗑劈叉了,“莫不是花的我岳父的?”
柳令月无奈摇头:“不会。这些年虽是阿爹供他读书,可除了书院和纸笔书籍上的花费,其他多余的馈赠,他皆不要,阿爹才觉得他是可托付之人的。”
“难不成是他在圣京挣下的银子?”
“也说不准,他读书那么厉害,如今想做生意了,应也是信手拈来。”
“你这话说的,那书呆子不一定就是生意上的能手,此事必有蹊跷。待咱们回了京,还得好好查查。”
柳令月点头,又道:“这信里还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往右相刘渊家去拜访,最终还真进了人家的府门。”
时旬闻言,颇有些不服道:“还以为这臭举子是多么清高的读书人呢,才上京便想着攀龙附凤了,右相的门,可并不是谁人都进得去的。他的身世我打探过了,绝不是可以与刘渊叙旧的关系。此人身上,仍是疑点重重,此回回京,还须多加小心,尤是你,若遇见他,多些心眼。我如今瞎了,可却不想被人趁火打劫,丢了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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