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琮眼皮跳了跳,低头道:“陛下谬赞。”
“谬赞?”慧文帝向阁外瞥了眼,道,“西边廊下今日来陪宴的,哪个不是朝中有分量的?你竟请得动他们中的一半做举主,奏请朕留你在京中。这可不是好本事么。”
听了这话,崔琮忙起身离席,向上首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才道:“臣惶恐,臣实在对此一无所知。外头那些大人,臣也都不认识。”
梁宣听他这样说,也跟着朝外望了望。
右相刘渊没来。
那崔琮所言,便算不上欺君。
原来他这几个月一直往刘渊府上跑,是怕中不了状元,不能留在圣京?
可官家素来不喜新科进士与宰执走得过近,以免结党营私,造成朋党之争。
崔琮不明白这个理,刘渊这样的老油条还能不知道么。
此中必有蹊跷,他在心里叹道,不免又担心起他身畔这位发小来。
崔琮这个情敌对时旬来说,确实太难搞了……
思量着,慧文帝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那几位大臣认为朕在殿试上的评断有误,自发为你说项,以免贻误了你这位治世奇才?”
崔琮沉吟片刻,答道:“臣不知其他人怎么想。但,臣自认为殿试上,臣的答卷并不比梁状元差。”
此话一出,堂内服侍的宫人、内监,连带着时旬皆都定定望着他,不敢出声。
从来还没哪个新科进士敢在闻喜宴上与官家这么说话。
“哈哈哈哈……”慧文帝却大笑起来,道,“挺有胆量呐!我未点你为状元,不为别的,只因为你那策文写得老气横秋,一副浸润官场多年的模样,圆滑谨慎,甚至带些迂腐,与外头那些老货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今日你竟敢在大殿之上,与朕当面对质,颇有些少年的朝气与心性,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后可别和那些老东西学了。你要留做京朝官的事,朕允了。”
崔琮闻言,仍旧是面色淡淡,再行了大礼,道:“谢陛下隆恩。”
慧文帝招呼他起来,道:“这便坐下与阿宣和阿旬一起用膳吧。”
崔琮却迟迟未起身,他瞟了一眼身侧与梁宣说悄悄话的时旬,开口道:“臣,有一事想请陛下做主。”
时旬亦循着他说话的方向望了过来,他面色微沉,突地想起来什么,扶住梁宣走到官家面前,道:“臣,亦有一事请陛下做主。”
“哦?”慧文帝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见两人皆是一副互相瞧不上的嘴脸,他打趣道:“莫非你们瞧上了同一个女子,想请朕赐婚。”
两人俱是一愣。
慧文帝又畅然地笑起来,“真被朕猜中了?嗯……朕想想,你二人皆从秀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么。说说罢,是哪家的闺秀,朕来替你们评评理。”
“陛下,是他夺臣发妻。”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慧文帝手中捧着的台盏差点摔到地上,他惊愕地抬了抬眉,十分不解地问一旁的梁宣:“这话是何意?他们逗朕玩呢?”
“嗯……回陛下。是这么一回事,”梁宣斟酌片刻,道:“崔探花昨日掳走了阿旬的妻子柳氏,这位柳氏呢,恰又是崔探花从前的未婚妻。”
慧文帝“啧”的抿了一口酒,眨巴着眼,问:“柳娘子应生得很是可人罢?”
梁宣:“确实。”
“可既然最终柳娘子嫁与了阿旬,那探花缘何还要说,她是你发妻呢?”
崔琮心里暗暗道,上辈子是。
可这话终归是不能说出口的,他道:“是世子在秀州使下计谋,强占了臣的未婚妻,她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嫁进时家,就连婚仪也十分仓促,在秀州云家老宅办的。”
时旬有些无语,他总不能说,是那小娘子强占的他吧?
便将满腹怒火撒在崔琮身上:“你简直血口喷人,我与阿月两厢情愿,情投意合,在云宅办婚仪,不过是因为养济堂的公事。倒是你,阿月可同我说了,你与别的女人私相授受。”
慧文帝挑了挑眉,反复琢磨起他们这多角关系来。
还真是复杂。
阿旬是个浪荡性子,生得又极好,犯不着强抢民女,又能在今日为这女子维护,想必是真心喜欢。
而这位崔探花,高中了,还未曾忘记从前在秀州的未婚妻,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将人扣住了,看来也是真的舍不得。
这一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引得外头的官员和进士们纷纷侧目往里头瞧。
倒……有几分热闹。
慧文帝又饮了口酒,对梁宣道:“你将此事隐去姓名,编成个缠绵的情爱故事,问问众爱卿可有法子解。”
梁宣有些犹豫道:“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您也不是不晓得,那群谏院和秘阁的老顽固,最见不得您玩笑,恨不得您吃饭睡觉都在批奏折。”
“管他们做什么,今日的主角是诸位新科进士,又不是那群老东西,”慧文帝不以为意,“顺便告诉他们,谁能解朕的疑惑,重重有赏。”
梁宣见官家玩心上来了,也不好多说,只能照着去办。
果然,他方将这段剪不清理还乱的多角恋情说出来,几位秘阁的元老登时便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烦躁地摸着胡子,阴沉着脸,恨不得立时将官家捆回书房去。
对面的新科进士们,瞧见前辈这般不悦,也都不敢吱声。
只埋着头,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没一个敢为陛下解此难题。
等了许久,慧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时旬和崔琮倒是依旧针锋相对地互相看不顺。
唯有阁外的梁宣,紧张地搓着手,不知当如何交差。
半晌,他听到院墙边上两个小宫人嘀咕起来:“这有何难办,闻喜宴上,官家要赐花,分别赐二人一朵,让那小娘子去挑,挑中谁便是对谁心有所属,深情难忘。”
“你这方法太武断,你听我说,应当如此……”
梁宣静静地听着,眼睛一亮,转身回了阁内,将方才两个宫人所言告知了慧文帝。
慧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便这么安排。”
后又见他朝身畔的内监招了招手:“那两个宫人,是个好苗子,调他们入内侍省。”
内监应下,行至阁外,手中拂尘轻轻一扫,指向墙角两个宫人,传了慧文帝口谕。
两个宫人死活都没想到,托那位混世魔王的福,今日这宴会真叫他俩成了主角。
而东廊的进士们闻言,面上皆是悔意,若是方才随便出点主意为官家解惑,恐怕就能留在京中做官了。
西廊的陪宴官们,大多却是面色铁青,暗暗发愁,这小皇帝看来是愈发难掌控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1_181696/24889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