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琼林苑,精义阁。
今日,官家将在此处赐闻喜宴于新科进士。
两个负责洒扫的宫人一面敷衍地擦拭着宴会的陈设器皿,一面兴致勃勃地打起赌来。
“你们猜,今年大宴的押宴官,将会是朝中哪位大臣?”
“那必是右相了,他如今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每逢赐宴,他必陪伴圣驾左右,大宴何时奏乐,何时行酒作乐,何时起宴赐花,皆由他来把控。这等殊荣,放眼整个圣京,还有哪个能担得起?”
“也说不准,安远侯不也深受官家青睐么?他家那位郎君如今又得了状元,那更是风头无两,我猜此回是他来押宴。”
“赌什么?”
“五钱银子?”
“成交……”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做什么呢?御驾马上便要到了,外头的新科进士业已列班完毕,还不快出去伺候!”
见来人是官家身边的内监,两个小宫人不敢再嬉笑,忙弓着腰,溜着墙角退了出去。
往门外一瞧,身着各色朝服的陪座官员和手持笏板的新科进士们,果真已整整端端地在精义阁东西两廊前列好队,等待官家御驾了。
而主持宴会的押宴官,此时理应站在新科进士的队列最前头,引领他们入阁内跪谢皇恩。
两个小宫人看来望去,也未曾瞧见右相和安远侯的身影。
倒是瞧见个怪诞少年。
他锦衣玉带,身段风流,只单单看背影,便叫人移不开目光,可偏生那双眼上,蒙了条本该系在额间的眉勒。
这便也罢了,还丝毫不避讳地揽着梁状元的手臂插科打诨地同他聊天,声音大的恐怕旁的听不到似的。
小宫人们复又嘀咕起来:“那位是谁啊,怎么好像有些面熟?”
“瞧着像……乔国公家那位混世魔王?”
“今日他来押宴呐,真是要了命了?又是这副怪兮兮的打扮,还不知得闹成什么样。你记得么,上次官家在此赐朝中勋贵家宴,他喝了个酩酊大醉,脱得只剩下件中衣,抱住一块石头不松手,说那是他夫人,长公主的脸登时便挂不住了,官家也跟着难堪。”
“你操这些贵人的心做什么?能做押宴官,左右都是官家钦定,出了事也赖不到咱们头上,反正你我这回都没输钱……哎,哎,怎么打起来了,快去瞧瞧热闹。”
两个宫人猫着身子来到了东边队列旁。
“我再问你一遍,阿月在哪?”时旬一把揪住崔琮朝服袖口,一旁的梁宣拦也拦不住。
崔琮面色平静地拂开他的手,“世子,大宴之上,不得失礼。”
“大庭广众之下夺人发妻?”时旬嗤笑道,“你懂什么是礼?”
崔琮表情淡淡:“世子说笑,要论起来,阿月本是我的发妻,夺人的不是你么?”
“阿月同你这般讲的?”
崔琮微微一笑,“不然呢?我又未曾将她绑着,怎的她一夜也未曾回国公府寻你?”
时旬微愣了愣,道:“谁晓得你使得什么手段?”
“我怎会使手段?我要娶她,必是光明正大。”崔琮突地走得近了些,附在他耳边道:“押宴官,今日你主持的宴会,必是这些年来最精彩的一回。”
不待时旬答话,里头传来方才那内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东西廊上的官员、进士齐齐跪拜。
内监又道:“请押宴官、状元郎,携新及第进士入阁觐见。”
梁宣赶忙拉了拉时旬的袖子,道:“阿旬,随我先进去,莫怠慢了官家。”
时旬这才转过身,扶住梁宣的手臂,往阁中迈去。
众人目不斜视,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上首年轻的慧文帝道:“众爱卿,往后有你们这些英才辅佐,朕心甚慰。都别跪着了,回去坐着,等开宴便是。”
众人齐齐答“是”,遂毕恭毕敬地出了阁,按位次往席间走去。
慧文帝又道:“梁状元,崔探花,还有……时旬留下。”
三人拱手应下。
“阿旬,好久不见。”慧文帝起身走下殿来,拆下时旬眼上耍帅用的眉勒,仔细端详起他那双失焦的眼来,半晌,才道:“这回入京,你可真是做了莫大的牺牲,养济堂扩建改造的折子我已看过,你做得很好。
近段时间,便安心留下养病吧,你与阿昭的事,也算过去了,往后尽心做事,莫再犯浑,这大楚英才之名,亦有你的一份。昨日阿昭回来,我才晓得你几日前便抵京了,御医可看过了?”
时旬点头道:“谢陛下关心,昨夜太医院便派了人来,许是时间太急,一个个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只开了几副用来化瘀的药,说服下试试。”
“这群庸医。”慧文帝脸色微变,“便是这么应付差事的?一会朕便着人去请药师寺的长松法师为你诊治。”
时旬又笑着谢过,顺便扯着梁宣的胳膊问:“大晟府的乐师在什么方位?这会子该奏乐了。”
梁宣拽着他面向东面捧着各色乐器的伶人,道:“在这。”
时旬清了清嗓,大喝一声:“乐起,赐宴!”
一时,欢畅的鼓乐声大作,宫人们端着各式珍馐美馔,奉于两廊席间的官员和进士。
“你这小子,朕还未发话,你倒先发号起施令来了。”
“陛下,外头的人等了一早,肯定饿得遭不住了,咱们久久未见,话定是说不尽,我可以饿,总不能叫国之栋梁挨饿啊!”
盲了还能如此乐观,慧文帝打心眼里佩服时旬,见他并未因此事心有戚戚,也跟着松了口气,唤身边宫人另赐了席位,留他们在阁中用膳。
官家、梁宣,还有时旬三人相谈甚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潜邸时一起上树掏鸟的日子。
一个是一起吃过奶的,一个是自小一起钻研书法的,到底是不一样,与九五至尊说起话来,就跟自家兄弟似的。
被冷落到一旁的崔琮,方开始还沉得住气,后面便有些坐立不安了。
半晌,慧文帝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探花郎。你可知,朕为何留你在阁中?”
崔琮行了大礼:“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探花郎请起,自是因你的好本事。”
慧文帝依旧温温地笑着,眼底却有微末可察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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