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之神色一敛,墨色的眸子盯着渡厄,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渡厄垂眸,抬手从袖中拿出那半颗丹药,“陛下,这便是刚刚祥妃服剩下的那半枚丹药。”说罢,他淡然的将那半颗丹药交到张世常手中。
张世常接过丹药,抬眸朝皇帝看了过去。
皇帝皱了皱眉,朝他摆了摆手。
张世常见了,忙颔首走到几位太医面前,将那半枚丹药交到吴杞手中,“诸位太医,烦请都看一下吧。”
几位太医连连点头。
吴杞将手中的丹药反复看了半天,最后他抬眸偷偷的看了楚砚之一眼,随即将那半枚丹药交给了身旁的太医。
楚砚之瞧着吴杞的神色,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莫非这颗丹药真的如渡厄说的那样,并没有加水银?可是,怎么可能了?
所有的太医都谨慎的将那半颗丹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最后,那半颗丹药又被交回到了张世常手中。
“吴太医,如何?”张世常含笑看着吴杞道。
吴杞抿着唇角,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
一个是皇帝如今力捧的慎王,一个是皇帝信任的高僧,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院正能得罪得起的。
从慎王派人来交待他让他在圣驾面前一切如实说开始,他便隐隐知道这次小皇子胎里带毒的事便有蹊跷,甚至隐隐猜到慎王是想借次机会要对这位被皇上器重的大师下手,可没想到,渡厄大师手中的这半颗丹药真的没有一点水银的成份。眼下,他该如何答话了?
“吴太医。”张世常又喊了一声,明显,此时,他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
“是是是……”吴杞回过神来忙低下了头。
在御前可不只他一位太医,所有的太医都验过了,凭他一个人就是想瞒那也是做不到呀。
想到这里,吴杞咬了咬牙,一下下定了决心,“回皇上的话,这丹药确如大师所说,并没有发现水银……”
御座上的皇帝幽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深意,他咪着眼睛,目光缓缓的移到了旁边的楚砚之身上。
“这半颗没有,那被祥妃娘娘服食的另外半颗却不见得没有。不然,祥妃肚中的小皇子又怎么胎内带毒了。”楚砚之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昂首道。
渡厄是楚惜之引荐进宫的,即便在他进宫后并无任何异常的举动,甚至也从未与燕王一派的人有过联系,可是,就凭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皇帝的信任,甚至在朝中已然累积起无数的威望,就一点,他便不能再将他留在身边了。
皇帝冷冷的看着楚砚之。
他这话已然要坐实小皇子之所以中了水银之毒是服食了渡厄丹药的缘故,甚至,这毒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早已蓄意的。
他要除掉渡厄。
一瞬间,皇帝明白了楚砚之的意思。
“阿弥陀佛。”渡厄抬手行了个佛礼,黑亮澄净的眸子如同一汪清澈平静的池水,既然无愤怒,也无怨憎,“既然王爷一定要坐实小僧的罪名,那小僧悉听尊便。”说罢,弯腰便在地上打起坐,双眸紧闭,嘴里喃喃的念着佛经。
皇帝没有看渡厄,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容貌肖似他母妃的儿子,他目光执拗的盯着自己,墨色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即便他已经发现自己洞察了自己的心思,他依然没有一丝退却。
“父皇,既然渡厄大师已经认罪,还请父皇下旨为祥妃娘娘和小皇子讨一个公道吧。”楚砚之盯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皇帝扶着龙椅的手忽地紧了紧。
这一刻,他忽然意思到自己真的老了……
他的儿子们一个一个长出了丰满的羽翼,他们不在受他控制,甚至隐隐的已经反过来想要控制他了?
尤其是眼前这个,他一心想要捧上储君之位的儿子。
“父皇……”
就在这时,殿里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众人一惊,回头一看,却见萧希微穿着一身浅蓝绣蔷薇的高腰襦裙款款的朝殿中走了进来,因为怀孕的缘故,她脸发福了些显得有些圆润,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五官的精致与清丽。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人,正是秦王楚穆之。
“儿臣见过父皇。”两人齐声行礼道。
“你们怎来了?”皇帝咪着眼睛冷冷的道。
而楚砚之在看到萧希微走进来的那一刻,冰冷的瞳孔瞬间紧缩,拢在袖间的手指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渡厄给祥妃服食半颗丹药,甚至这丹药中之所以没中水银全都是她的主意。
“儿臣刚刚收到一个月前王爷从粟阳寄出去的书信。”萧希微边说边将信拿出来交到张世常手中,眼眶含泪对皇帝道,“父皇,王爷在信中说粟阳恐生变故,但他会小心应对让臣妾放心。可送信的卫兵一路被追杀,信到儿臣的时候王爷他……他已经失去的消息。”说到这里,萧希微扶着肚子艰难的跪了下去,“父皇,王爷绝对不是什么失足掉进水里,一定是有人要害他,父皇,您快派人去救救他吧。儿臣求求您了……”
“胡说什么!”皇帝冷声喝断了萧希微的话。
萧希微脖子一缩,抬手掩着嘴小声啜泣起来。
“燕王妃确实这信是从粟阳寄来的?”楚砚之冷冷的看着萧希微,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分明是想借这封信搅浑这一池子水。
“四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字迹可是七皇兄的亲笔,四皇兄若是不信可以亲自看看。”楚穆之沉着脸对楚砚之道,说完,他转过身朝皇帝行了个礼,大声道,“父皇,依儿臣看,七皇兄此次粟阳之行一定是遭受了某些人的算计,还请父皇恩准儿臣亲自带人前往粟阳寻找七皇兄。”
皇帝眼神冷冽的盯着楚穆之,久久不语。
‘咳’一旁的张世常掩着嘴轻咳了一声,末了,他面向楚穆之行了个礼道,“秦王殿下,燕王妃。燕王的事,皇上自有定断,眼下……皇上他还有其他的事了。”
听了张世常的话,楚穆之这才似刚发现一直闭目在地上打坐的渡厄,“原来大师也在呀。”
渡厄仿若未闻,整个人如入定了一般坐在殿中。
“张公公,这是……”楚穆之皱眉,有些不解的看着张世常小声道。
张世常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没有接楚穆之这话。
“渡厄大师意图谋害祥妃与小皇子,眼下证剧确凿,正等着父皇发落了。”楚砚之冷冷的开口道。
“我没听错吧?皇兄你再说一遍?”楚穆之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楚穆之道。
楚砚之冷冷一笑,却是看也不看楚穆之,径自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上皇帝,抬手一揖,大声道,“父皇,还请降旨吧。”
“皇兄,渡厄大师仁慈宽厚,在宫里,乃至在京城都是有口皆碑的,你说他谋害祥妃娘娘和小皇子?那么,理由了?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了?”楚穆之沉声反驳道。
“八皇弟这么激动?你和渡厄大师是什么关系呀?人家渡厄大师都认罪了,你激动什么呀!”楚砚之冷笑道。
“这话该是我问四皇兄才是,您跟大师什么仇呀什么怨呀,非要将这么大的罪名扣到他头上。”楚穆之回道。
“行啦!别吵了!”皇帝终于忍不住怒声打断了两人的话。
楚穆之忙转过身来对着皇帝行了个礼,“父皇,渡厄大师是苦难神僧惟一的关门弟子,他的人品相信没有人能您更清楚,这件事还请父皇一定要彻查。”
“父皇。”楚砚之上前一步,眸光带着一丝隐隐的迫切。
“王爷,父皇的身体一直都是渡厄大师帮着调理的,宫里宫外都知道父皇之所以能如此健朗皆是大师之功,倘若真要将大师问罪,敢问这让天下人怎样看父皇了?”萧希微看着楚砚之缓缓道。
“所以,因为燕王妃就要包庇他么?”楚砚之想也不想的便顶回萧希微道。
“王爷,妾身斗胆问一问,倘若渡厄大师不是燕王引荐的,那今日王爷还会不会对步步紧逼了?”萧希微看着楚砚之缓缓开口道。
她的声音虽轻,但却足以让殿中所有的人都听到。
楚砚之咪了咪眼,正欲说话,萧希微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认为,宫闱倾压争斗都不应该涉及方外之人。还请父皇念在渡厄大师对您这些年的精心照顾,准许他回归山林吧。”萧希微转身对御座上的皇帝一字一句道。
皇帝静默的看着萧希微的眼睛。
此明这双眼睛清澈澄亮,隐隐的还含着一丝期盼与乞求,这样的眼神多像宝珠呀……
那一瞬间,皇帝莫名的闪过一丝心慌。
他看着萧希微,又看了看旁边执着迫切看着自己的儿子。
终于,他缓缓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放他出宫吧。”
“父皇。”楚砚之急切的上前一步,墨色的目光里满是不解和怨忖。
御座上的帝王,他虽两鬓已染了不少霜色,眼角也被岁月雕琢成深深的纹路,可此时,他漆黑的眸子如同坚硬的磐石,丝毫不被任何人动摇。
“朕,已经决定了。”他看着楚砚之,声音如同浸了寒冰一样幽冷。
这是一个帝王的威严,不容许任何人抗拒的威严。
楚砚之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知道,事以至此,他已无力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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